一剑挽生

石碑旁的长亭人声鼎沸，多是稚子，青衣男子拔高的身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季然有些伤神，第一次随师父师兄下山行道的情景历历在目，少年意气风发难掩兴奋，虽不似二师兄会折腾，却也闹腾得被大师兄赶到师父的马车奉茶，他是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师父对他很好，算得上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是那时就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在他面前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

张怀清倒只觉得这孩子越长大越不亲人，心思也越难琢磨，哄了两次套不出话之后便也随他去。

“咳咳，兄台也来参加天垣山的招生考核？鄙人姓苏，苏黎，南梁苏州人士，这第一关便是要进雾林拿信物，见兄台孤身一人似有些惆怅，不如随我等一起？”

季然回过神来，眼前人五官稚嫩，估摸着就十五六岁，倒是正合适开始修行的年纪，虽着一身锦衣但又难掩不着调的气质，话虽说得一板一眼，表情却是挤眉弄眼，他不由觉得好笑。

“嗯，还没报名，我一个人就可以。”季然不想多与旁人接触，说着走向了登记台，师父醒的时间掐得可真好，刚好赶上三年一度的招生，不然自己还得想其他办法进山。

“别急着拒绝呀大哥。”苏黎一秒破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他早注意到了季然腰上的荷包不是凡品，相貌平平但气质有种说不出的清雅，看着也年长些许，没准是个可以抱大腿的人。

“我们人多，互相照应吧，几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眼线广，咱歃血为盟，必然会找齐足以让一行人都通关的信物，品阶高低抓阉决定不会亏待你不会吃黑户的，大哥考虑考虑考虑吧……”稚子拍着胸脯，一脸豪气。

季然觉得有被吵到耳朵，比他二师兄还吵！

他执笔在登记簿上落下两个字“木林”，来天垣山之前他已经服了易颜丹换了张不算出色的脸，只是这长开的个子难收回去，如今看起来也是约莫十八九岁少年。

凤翎兄妹下九重天修为会被界禁削得只剩一成，但是丹药之类的神阶品却是不被限的，只是用法用量得严格控制，稍有不慎可能会爆体而亡，凤翎挑了些他用的上的留下，如今倒也帮上大忙了。

熙玹仙君颜一，张怀清的掌门大师兄，季然还是那个被师父捧着的亲传弟子时，师伯对他也是真的好，但是被逐出天垣山也是他亲自下的令：

滥杀凡灵，不孝不悌，天理难容，戒灵鞭八十一，废其灵脉，逐出师门。

他受了八十一鞭却没有被废掉灵脉丢下山，反而被抛下了锢魔渊，是刚落凡尘的凤翎半路截住了他。

如今又怎敢以季然的身份进山。

“原来是木大哥，你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吧，虽然你有仙人之姿但是我们根骨也不差，多少请过门师学过些点气门功夫的！”

苏黎瞅见他的名字又凑了上来，内心还不忘吐槽一句果然人如其名像个木头。

季然哑然，这小孩儿话真多拍马屁的话术也是一套一套的，心眼儿倒也不大。

“我这般平平无奇哪儿来的仙人之姿，莫说胡话，我看你们也有四五个人了，在雾林里人手也够用，倒是人群目标过大还可能引出兽潮。”

苏黎见季然搭理自己了，眼睛一亮，虽然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但是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熟悉雾林的，多套点话也是好的。

“木大哥是本地人吗，可否指点这雾林如何才能通关。”

季然怔了一下，“不是本地，我也是南梁人。”他顿了顿又说道：“里面雾重，细心点多注意脚下。”

季然看得出苏黎根骨还算不错，第一关应该难不倒他。

新生考核共三关，其实这流程季然也是第一次走，他进山时过于年幼，张怀清收他没按规矩来。

谈话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骚动，苏黎的小队伍和另一队少年似是起了冲突。

“我我我先过去看看，谢谢木大哥指点。”说罢一溜烟儿便钻进了人群。

现在的孩子真的是一点也不稳重！季然扶额。

他找了处树木倚靠而坐，往山门里望了望，通天路绵延不见尽头，正常情况走上去只需要约莫四五个时辰，但是这会被列为第二关，设有净心阵，欲念越重腿越重，根骨越差腿越重，既考验心性又考验天资，精疲力尽被半路刷掉的比比皆是，所以走完全程大概要三日。

要真想闯山，这两个阵法对季然来说不是难事，他心头有牵挂，恨不得立刻御剑飞到张怀清身边，只是他不敢，他恐师门驱他赶他。

心绪一动，挽生咒便隐隐作痛。

“希望没见到师父自己之前不会郁结心疼而死。”季然自嘲地想。

天垣山之内，席长生看着山门拥挤的人群有些焦头烂额，作为玹熙掌门门下最小的弟子，他还是第一次经手主持入门考核。

清晏师叔醒了是大事，但仙魄未归，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每天要守着师叔身上的引灵阵，今年这招新弟子的重担就被撂到了他身上，他也想学着像思因师兄一样冷静沉稳主持大局，但是为什么今年人这么多啊啊啊啊啊！足足二百四十三人！比往年多了五十有余……

“阿土，今年核招多少个来着？”席长生咬住笔杆儿，七手八脚地翻着本子，眉头紧皱问着身边的小童。

“四十三，七位长老门下各招七名，加上慕禾师兄今年也要收大弟子了，掌门师伯说了今年还是不招。”

祁姮的音色略有些低沉，束着规矩的门服和发饰，一双杏目清明透彻，嘴角偏平，虽是圆润又显幼态的脸型，却是多了丝端庄沉稳的气质。

“你思因大师兄怕你第一次主持怯场，让我来帮衬着你点，怎么还咬笔头，多大了，也不怕师弟师妹笑话。”

来者便是清晏仙尊门下唯一的女弟子祁姮，张怀清入冰阁之后职务便分散到仅剩的三个内门弟子身上，大师兄慕禾一直稳重，二师兄鹿霖则性格大变，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在醉生梦死，祁姮看着忙碌的大师兄和没谱的二师兄，只能被迫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席长生赶忙拿好笔端正地行了个礼，“祁师姐好。”

“第一关快开始了，下去看着吧。”说罢便只留下了一个残影。

席长生也迅速跟了上去。

季然坐在树下发呆，近乡情怯，好多尘封起来的记忆一一浮现，他想念在天恒山的日子。

“哐～哐哐～”入山钟响 。

考核要开始了，会有人来发放灵石，雾林虽无什么凶兽，但毕竟进去的大多都是无根基的凡人，一些大型的灵兽被惹急了也会伤人，灵石有定位功能，捏碎了会在原地形成一个屏障，考核官便能在时间结束后挨个儿把人捞出来。

雾林中全是迷阵，信物只有一百个，要在一个时辰内找到信物，还顺利走出来的，一般也只有六七十人，一个人还能同时拿两三个，一个算通关，多的算加分。

季然闭着眼睛都能走，有无灵石他根本不在意，但他还是跟上了涌动的人群，因为他看见了故人。

“小师姐……”季然喃喃道，没想到来分发灵石的会是祁姮，门生考核向来都是玹熙掌门的门下弟子来主持，他以为至少要上了山才能见到自家的师兄师姐。

队伍前面的人很快一个接一个领到灵石匆匆进入雾林，季然摇摇晃晃走到祁姮跟前，小师姐什么时候也愿意这般装束了呢。

师父不爱约束着弟子，门服想穿就穿想不穿就不穿，以前只有大师兄最规矩，他们其余三人都是各按各的喜好来，师姐最嫌弃素灰色的门服了，她说女孩子就是要明媚可爱，衣服向来是颜色款式多样，也不要束单一的发髻，每天的辫子都是他们三师兄弟轮着扎，偶尔师父也乐意替她扎俩小辫儿。

祁姒奇怪地看着季然，这个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看起来快二十了，样貌着实普通，按理说已经过了最适合开始修行的年纪，他看自己很久了，自己回望过去却从对方眼中看不见半点情绪，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拿好，那边走。”祁姒把灵石放在他手中，突然注意到了他手上有厚厚的剑茧，“你练过剑？”

季然猛然回神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吐纳了口气。

“以前跟着门师练过，会皮毛功夫。”他对着祁姒行了个礼，“小师姐，我先去了。”

看着季然的背影，祁姒微微一愣，很久没有人叫过她小师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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