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典

罗水县已近在咫尺，李云接过了十九的位置驾驶马车，十九双腿盘膝默念着道家清心咒。

搜魂对施术者神魂的负面影响很大，施术者和中术者记忆相互混杂，心智不坚者会分不清哪一段是自己的记忆，甚至可能出现性情大变的状况，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邪修总是疯疯癫癫的原因之一 。

十九并不滥用搜魂，但他为人谨慎，每次搜魂后都会花很多时间梳理记忆并剔除没有价值且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是个精细活，李云也知道，不再与他攀谈，安静地驾驶着马车。

“快到了。”十九睁开眼睛，喃喃自语。“咱们没找错地方，这里有问题；待会入了城，烦请大人与我兄弟相称，说话时切不要暴露身份。”

“明白，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李云细细擦拭自己的宝剑，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下一场恶战。

“上次我来岭南道，灾民还没有这样多，但罗水县外依然横尸遍野，如今岭南道已经快要失去掌控，我们这一路却看不到一个灾民，这不对劲。另外，有人在看我们。”

李云的脸上出现一丝惊愕，但只一瞬间他便恢复常态。“哪？”李云依然埋着头摆弄他的剑，尽量不打草惊蛇。

“他不在这，是圆镜术，一种可以看到远处情景的术法，但这法术并不是天眼，只能看到提前做了布置的地方或是已被动过手脚的人和物，经过特定训练的人，可以用神魂察觉到它的波动。看来咱们会有一次难忘的旅途了。”十九又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兴奋的神色在他眼底闪烁。
。。。。。

李云曾经想象过罗水县内会是什么样子，可能像潘水县一样，灾民满地，尸气漫天；也有可能在归一教的帮扶下，依然保持着正常的农耕，像是绝大多数没有受灾的城市一样。

但是真正来到这里，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诡异。

罗水县外没有看到任何前来的商户流民，他本以为这里的人可能会很排外，但进入这里，每一个居民都在热情的向着他和十九打招呼，可这并不让李云感到开心，反而使他头皮发麻。

每个百姓都面黄肌瘦，印堂发黑，双眼深深地陷在眼窝里，蜡黄的脸上遍布着像沟壑一样密密麻麻的皱纹，手脚就和那些被饿死的尸体一样，几乎能够看到骨头，潘水的百姓饿成这样的已经在地上爬了，可他们每一个都在正常的行走，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的肚子，这些骨架一样的人都有一个撑得鼓鼓的肚子，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儿，肚子都鼓胀的像是临盆的孕妇一样，个别更严重的已经能看见青色蓝色的血管，他们的肚皮薄薄一层，好像随时要爆开一样。

“你们是外地人吧，真走运，来到了我们这，这方圆百里只有我们这儿是世外桃源，来到了这儿，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喽。”一个眼睛已经陷到快要看不到瞳孔的老爷子，看到服装明显不是本地人的李云，二人热情的上来打着招呼。

李云一言不发，而十九则露出灿烂的笑容，上去和老爷子搭话。“是啊叔，我们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姓陈的和姓吴的又干起来了，咱兄弟两个好不容易偷了匹马，这一路上，又是被乱民追，又是被大头兵打，没过一天安生日子。您别怪我冒昧，如今世道这样乱，这罗水县怎么反倒一派安稳样子？”

说到这，那老爷子古怪扭曲的脸上写满了骄傲，嘴角一弯，笑得简直要裂到腮帮子里，露出其中一嘴发黄发黑的烂牙，“你们有所不知，两个月前咱这儿也不比别处好多少，直到来了一位王天师，他老人家说自己是啥龙虎山老天师的嫡传弟子，咱们这群泥巴汉子也听不懂，但他那本事真是响当当，只几天就让咱们重新过回人的日子。”

十九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急忙接着问道，“我听人说那龙虎山是当今道教第一流，王天师真是宅心仁厚，龙虎山可是在江南道，那地方鱼米之乡人间天堂，竟然有人愿意屈尊降贵来我们岭南道济世救人。”

“那可不，要不怎么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王天师就是动动手掌，那地里就长出苗来，然后眨眨眼的功夫就开花结果，咱们这一县的百姓就此没饿过肚子。”老头对十九的话感到很受用，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吹起这位王天师是怎样的神奇，怎样的善良，直到嘴里的口水都快说干了，便邀二人一同吃饭，被二人以投奔亲戚拒绝后，才放二人离开。

“这不对，太不对了，我查到的消息，只说这里有一位王天师疑似归一教，可并没有说这的百姓都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李云只感觉自己仿佛走在阿鼻地狱的饿鬼道，四处都不是人，而是扭曲的饿鬼，针刺般的不适感从他的脚底一直传到头顶。

“我也不清楚，这的人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五奇竟然没有反应，五奇对人的气息非常敏感，可入城这么久，它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十九说出这番话，李云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不对，他们应该还是人，如果他们是鬼，这里的阴气应该已经浓郁到了一个活人无法生存的地步；如果是行尸，他们的三魂七魄应该早就散了，身体也应该已经开始腐烂。可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强烈的阴气，他们的行为外貌也不像是行尸。”

“我在剑南道见过行尸组成的鬼城，他们已经没有意志，只是因为生前怨念太重，依然模仿活人嚎叫行动，见到真正的活人，行尸的本能就会触发追着人撕咬。但这里的人吐字清晰，明显拥有意识，也没有对血肉的疯狂渴望。”十九补充道。

“那有没有可能是执念尸？”李云问道，所谓执念尸，就是生前神魂强大执念深重，死后执念裹挟三魂七魄不散的行尸，这种行尸短时间内与活人无异，身体腐烂的也很慢，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皇家坐拥天下愿力业力，也曾经出现过执念尸。

“从形态来说很接近，但执念尸极为稀少，我不认为区区一个破落邪教，能够拥有大面积制造执念尸的能力；即便有，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十九思索良久，最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只是在这想是想不出结果的，那老头说王天师一来就对土地施了仙法，我们去城外田地看看，或许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李云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竟敢把李家百姓弄成这副模样，李云终于开始理解朝廷对归一教的穷追猛打，内心的愤怒让他恨不得立刻启奏父皇，再派一支大军屠一次归一教。

二人刚刚准备动身，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那声音极高极远，刺耳异常，不禁让李云皱起眉头。

而那些骷髅一样的百姓，听到这声音，脸上都露出喜色，齐刷刷摆出嘴角快要裂开的夸张笑容；几个比较疯狂的当场对着钟声传来的方向下跪，死命地开始磕头，边磕边笑，头破血流也不停止，直到那钟声彻底消失。

“农时到了！”随着几个百姓最开始大喊，剩下的百姓也开始齐声呐喊，“农时到了，农时到了！”百姓眼中显露出疯狂的神色，随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发疯似地跑去。

农时？太阳都快下山了，哪来的农时？二人相视一眼，随着人潮一同涌向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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