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引

何谊君今日只略施粉黛，一双清眸含情，顾盼生辉，如同画中走出的美人。两人站在一处，便是分外耀眼。在座有些面嫩的少年郎见了，不禁面红心跳。

赵文玉笑了笑，这便是那位心心念念的何家女了。“文玉在此谢过，闻名不如一见，早知何小姐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白芷，帮我引何小姐入席”白芷望一眼赵文玉，便走了过来。

何谊君却轻握了赵文玉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个祥云花素绫香包，朱唇轻启：“谊君蒲柳之姿，早知妹妹今日大礼，这个香包是我亲手所制，还望妹妹不吝收下，”赵文玉接过，状若分外惊喜。“何家姐姐真是见外，姐姐的绣品在京中百金难求，是文玉的荣幸”心中却想：这何谊君，说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却能讨人欢喜，难怪夫人们都赞。

白芷引何谊君入席，她款款坐下便微笑道“文玉妹妹想必事忙，少不了人，白芷快些回去罢，我这边无甚事是，白芷这就告退”白芷恭敬退下，行至廊中又回头一看，这何小姐如此，希望不要辜负小姐一片心。何谊君对面的案前，坐的正是张言和，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赵文玉这头也差不多了，见白芷来报“小姐，已经照您安排的入座了好”国朝民风开放，世家也不拘，男女同席，赵文玉岂能错过二人初见的好时机，将二人放在一处。张言和，这次能不能如愿，还得看你了。

赵文玉一眼望去，何谊君对面的张言和，这张梦里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脸。张言和弱冠之年，头戴玉冠，还是梦里那身天青色圆领袍，面目清俊，又谈吐不凡，引得女郎纷纷侧目回首，正应付着那些试图拉拢的世家，笑意不达眼底，偶尔看看这边端坐的何谊君。

哈，原来，你一开始看中就是何谊君吗，原来如此。赵文玉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掉，这次见翩翩少年郎，赵文玉没了触动。赵文玉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自小受母亲教养“你是我们赵家的女儿，行事要大气端方”小时候因为误了请安的时辰，母亲让她在院中罚跪。诗书礼仪，请的是最好的教习，赵文玉诗赋极佳，只是偏偏不着意琴技，练不好便不许吃饭，寒冬时弹得手指僵硬不能屈，罢了……..没有人在意她真正喜欢什么……..母亲是，对张言和也是。

只是这次，她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大事。当前最要紧的，是阻止何谊君进宫，六月便是圣人选秀的日子，赵文玉努力回想，何谊君是参加皇后的赏花宴后被召进宫的，这其中是否跟皇后有些联系？皇后是圣人早些年征战时的元后，育有一子，地位稳固，没必要巴巴的送一个鲜花般娇嫩的女子跟圣人分宠。

莫非是何谊君自己？可是梦中那种境况，张言和说两人青梅竹马，早就两心相许。赵文玉一边想着一边绞着手中丝帕，往赵府后厅走去，今日后院辟出一部分供饮酒后的宾客稍作休息。

“言和，你怎么在这，这前面可是女客休息的地”好生熟悉的声音？只见前面有一男一女立在湘妃竹下，绿荫遮住二人大半的身形。这不是何谊君和张言和吗？赵文玉赶紧蹲在假山后面，心想这两人这般争气么，只是坐在一处还不够，还要来我家后院相会，这边竖着耳朵听

“阿谊，好久不见，你就这般不想见我吗，我找你可找的辛苦”张言和温润如玉的声。“言和哥哥，谊君在家中的境遇你是知道的，很多事情做不得主，全听母亲的，近日实在事忙”

“我知你不易，只是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此番我取得功名，圣人有意让我进东宫。阿谊，我想是时候向何大人提亲了”何谊君看一眼张言和笃定的模样，似是羞怯难挡用帕子挡了挡，美眸中的迟疑一闪而过，在外看来却是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复又道

“言和哥哥，谊君能得你爱重，是谊君之幸，只是婚姻大事，需得母亲点头，在大姐婚事定下之前，恐怕轮不到谊君……….且，谊君……还未做好成为新妇的准备”

“阿谊，不用怕，我一定待你好”

啧，真是郎情妾意，赵文玉听得正专心，后背却被人一拍，她吓得回头，只见一身玄衣男子眼中带笑盈盈看着她，一息之间，离她不过咫尺“赵文玉，你躲在这做什么？你在抓奸？”

他身形极为欣长，微微侧身在她右侧，乌黑的头发用镶碧鎏金固定着，垂下的墨发冰凉滑进她的脖颈，赵文玉杏眼睁大望着他，严璟怎么走到这了？严璟，正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赵文玉幼时常常进宫，这两人，也是自小认识。

“嘘！等会同你说，你先别说话”

赵文玉急的伸手捂住严璟的嘴，少女娇嫩，柔弱无骨的手一下贴在他面上，几乎碰到了他的唇，带着淡淡的香，她的气息，将他包围。赵文玉怕这边被她们听见，神经格外紧绷，不顾严璟站在这，甚至向里面挤了挤，手上更没轻重用了些力气，严璟一双眼睛氤氲，微微红了脸，没料到这赵家小姐今日这么…….无礼…..假山空隙狭小，赵文玉个子不算娇小，只是在严璟这只到肩头，在外看来，赵文玉像是被他虚虚拢住。

而前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阿谊，你是在担心什么吗？若是早日提亲，我们能赶在六月完婚，你也不用………”

“言和，你别急，让我好好想一想，我得回去了”眼见拦不住，何谊君要走。留下张言和站在那，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脸色禁不住沉了下去，就这么盯着何谊君似逃走一般消失在院门。阿谊现在就想要甩掉我了吗，阿谊，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待到张言和离开，赵文玉才拉着严璟走出假山，松了手。转瞬即逝的温度，严璟瞥一眼衣袖上微微的褶皱，似笑非笑看着她

“文玉，怎么今日生辰还有心思看热闹你懂什么，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今日权当散步，知道吗？”赵文玉认真的看着严璟说道，见他今日一身玄色乌金直襟，腰束朱红白玉腰带，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许久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少年的眉目逐渐长开，通身气派逼人，已经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越发沉稳，这副好模样，可惜好龙阳，一想到此，赵文玉扶额，真是暴殄天物啊。

虽说两人自幼相识，赵文玉和严璟并不算很熟识，尤其及笄之后，她追着张言和跑，与严璟几乎断了来往。

“嗯？今日陈伴读没有跟来吗” 严璟的伴读是他的亲表兄，陈留，这位陈氏的公子自从被指给皇子做伴读，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我让他在外等我你的脸怎么红红的，难道生病了？”赵文玉说完就作势去探。严瑾慌忙侧身退步“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矜持些”今日怕有人吃酒后失仪，用的是果酒，也不过走个过场，也不会有哪家大白天就吃酒，都忙着物色呢。他在脸红什么？是因为我说到陈留吗？在赵文玉眼里，严璟待陈留有些特殊，好像她成婚后，这位大她两岁的皇后嫡子，也未成家，直至后面封为太子，东宫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严璟搁置的婚事导致坊间传闻太子好龙阳，也传到了她耳朵里。

小时候这么正常，怎么长大了就歪了啊？严瑾忽然放了一物在她手心，冰凉莹润，赵文玉拿起来一看，是一只墨玉簪子，浑身通透流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今日你及笄，我见你今日忙不过来，想着这会来找你” “这簪子真好看，是专程给我的？你……多谢了，想来我的生辰，只有你是真心祝福”

“怎么，文玉你”严璟想问问个中缘由，赵文玉对着严璟笑了笑，“没什么，我很喜欢”赵文玉摸着这簪子，似是被细细打磨过，她右手轻轻一抬，将簪子别在头顶的云鬓上，更添光华，女郎今日素齿朱唇，笑颜一展，衬的周遭都黯然失色，与平日人前的笑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这簪子，果然很适合她，严璟心想。

“下月母后有意办赏花会，那日我正好也要帮父皇处理些事情，你来么”严璟问道“好，这种场合我估计是躲不掉了”赵文玉答，“正好无事，我送你出去吧，这后院你第一次来吧，我记得你方向感不好” “好，我便放心跟着你。哼，难道我会害你，小时候你逃课，哪次不是我帮你”赵文玉哼哼，自顾自走在前面，严瑾跟在后面，无奈的笑，是啊，天家子弟，自然力求完美，但凡有点缺陷都怕人知道，就怕有朝一日秘密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然而对赵文玉，他似乎很放心。

严璟如今还未加封，圣人正值壮年，忌讳立嗣之事，前又有几位哥哥在，就算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也没人敢触碰天子雷池。赵文玉没记错的话，大约严璟登上太子之位，还有三年。

送至前院，赵文玉停下，“你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严璟微愣，前面就是宾客，她就连这点误会也不让别人产生吗，倒是，这才是赵文玉…….“去吧，再见，严瑾”赵文玉挥了挥手。陈留就站在马车外，见严璟出来了，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严璟回头看一眼赵文玉，转身就进了马车。

哈，这两人果然。赵文玉站在那，将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看的清楚，她刚刚不过是挨得近些，想试试这位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对女孩子推三阻四，早前张相的小孙女张兰芝来跟赵文玉哭诉，说这位小殿下多么冷酷，赵文玉只能哂笑着拍拍她的背，不做评价。果然有问题！

晚间，白芷帮赵文玉卸下钗环净面，“女郎今日风姿，说是长安城里第一份也不为过,小姐是没看到，场上那些郎君看小姐看的眼睛都直了是吗，我怎么看他们都在看何谊君小姐，何家不过八品小官，怎么能跟我们小姐相提并论。”

赵文玉回过身定定看着白芷，想来自己以前也没注意，这丫头也张扬“白芷，以后在外面不准说这种话，容易招来杀生之祸，现在是什么样，以后可不一定”白芷微愣，小姐近日行事格外不同，与之前有些区别，可是这些习惯，这说话的语气，天底下不可能有第二个小姐。

“嗯嗯，白芷知道了。”赵文玉托腮沉思，看今日的势头，何谊君似是很推脱，这两人难道不是那样情投意合的？何谊君能和如今看来前途大好的探花郎结亲，已经是有些高攀了，什么唯母命是从她是不信的，续弦的当家主母，不多为难她已是不易。除非，她连张言和也看不上，赵文玉想到梦中圣人初见何谊君的眼神，哈，原来如此！

白芷见自家女郎头上多了一只流光溢彩的墨玉簪，“小姐，这是啊，那个是严璟送的小姐，殿下莫非对你有意？想来小姐容貌家世也是般配的，难怪………“非也，严璟这个人啊，喜欢的可另有其人，不可能是我，他只是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赵文玉一副了然的笑，白芷见小姐这样，也不好多嘴，“那我帮小姐好生收着”

门外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大小姐歇息了吗，夫人传您，说是有话交代”赵文玉一顿，“好，我这就去”白芷见赵文玉一下子落寞，忍不住说“夫人今日一直在忙，估计是为小姐累着呢，召小姐说些贴心话，小姐可别再跟夫人犟嘴了不必多说，我娘是什么样我最知道，走吧”

白芷为赵文玉披上一件天香色披风，赵文玉出了自己的菡萏院，绕过花园，来到主院赵夫人的房间。

赵文玉扣了扣门“母亲，是我”，侍女打开了门，赵文玉才刚刚踏进房门

“跪下”赵夫人的声音，不怒自威。

白芷慌了神，“夫人，今日可是小姐的生辰，小姐可是”

“当初让你伺候小姐，不是叫你跟我顶嘴，拉下去”几个老妈子一听主母发话，就要上去拉白芷。

“母亲！”赵文玉心中升起一阵烦躁，“母亲，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不要为难她”

赵夫人往这边一撇，摆了摆手“都下去，我和小姐有话说”侍女婆子们福着身小心翼翼退出去，轻轻合上了门，一时几静可闻。

“你今日头上的簪子，是谁给你的”

赵文玉穿的单薄，跪的笔直，盯着地板不曾抬头 “是严璟给我的”

“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是你招惹的起的吗，安王虎视眈眈，这位殿下即使有皇后护着…….如今朝中人人自危，谁说得准，便是搭上我们全家也不够填！”

赵文玉猛地抬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他与我，不过是相识一场的情谊，我也不想去攀附他。”赵夫人以手抚额，瞧着自己这位还拎不清的女儿，那殿下瞧她的眼神热切期盼，分明是少年人看情人的眼神，自己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的卢家女，怎会看不清这点小九九。

“往后不要跟他再扯上关系，我们赵家只求相安无事就好，知道吗”

赵文玉默然，“我知道了”

“玉儿，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白芷我也带走了”赵文玉胸口闷闷的，头也不回，拉着白芷就走，白芷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夫人没说什么吧……….

赵夫人伸出的手还停在空中，复又放下，王嬷嬷走上来帮赵夫人按太阳穴“夫人明明是想送礼，怎么女郎一来就叫跪呢，今日又是女郎生辰，小小的年纪怎么受的这这样训呢”

“你也觉得我对她凶了”

“奴婢不敢，只是见夫人礼物还没送出去，可怜夫人一片心”赵夫人开口，“罢了，等会再给她送过去吧”主屋内的龙脑香徐徐升起，旁边的梨花木茶台上，放着一个木盘，是一套全新的衣裙。

赵文玉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言未发，早早睡下，心里一想到这一世母亲还是这样就有些难受，她之前就觉得母亲不疼自己，重来一次还是如此，自己不禁气的冷笑一声。白芷想进去看看，被推了出来。

束日清晨，赵文玉起床，见自己身旁放着一套水红色织锦流云百褶裙，问白芷缘由，白芷答“小姐，这是夫人昨晚后来差人送来的，我见小姐睡下了，就放在这”

“好了，拿下去吧”

“小姐不试试吗，这百褶裙做工精巧，一看便知用了功夫”白芷一脸可惜“嗯，拿下去，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了现在是”

“是是，我这就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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