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旧

在儿时的回忆里，到处充满了暴力，这种暴力的色彩一经煊染越发的不切实际起来，本来是父母为离婚打架斗殴，结果变成了两个家族的世纪仇恨，大人们总是在强调自己的主张，从不允许有“两面派”或“中间商”，而我总是被当事双方用以佐证自己的最强有力证据。任何活动在开始部份都还比较客观，一旦到了总结提升部份，带入了主观臆断后，“左”得就比较历害了，那时年龄小，依然觉得心灵疲惫。

纠缠于这种情结中，我遇到了人生第一个教我生活的人，我的姨父（方言称谓“姨爹”），是您让我从这种矛盾中挣脱出来的。

我从没有发现有人会把生活过得那么纯粹，在您的身上你感觉不出一丝伟岸，却又差距明显。那种思维让人头疼，因为您会把一个问题说成不是问题，我在怀疑，可是您会做给我看，结果真的不是问题。在您面前我永远也长不大，因为您一直是那个考官，好坏总由您评说。尽管定下规则考评的人是我自己。

或许是因为距离吧，我快一年没有去看过您，得到您最近的消息却是噩耗，我的姨父过逝了。我本想自己应该不会太难过的，可是接到电话时，我竟然说不出话来，匆忙向单位请假，赶回老家，回程之路比往时更长也更难，我不敢开车，看不太清楚路。走进大门时，看见我姨妈机械的来回拿纸往您身体上盖，看见我在流泪，身边的人忙拉我向后退，对我说流泪在死人身上不吉利。我问姨妈可以看您吗，我想知道您走得是否安详，这是我心里安慰自己的话，您走得是否安详，我能拒绝吗，答案是否定的。掀开盖在您身上的纸，我竞一时没有认出来，此时您变了模样，那样的消瘦。额头那颗血痣也变得透明起来。我没有作态的喊您、哭您，因为您是不喜欢我这样做的，默默的盖回您脸上的纸，我守着把您装进棺材。这一次、这一世应该是与您绝别了。

跪在棺椁旁，我慢慢的回想过往，一点点的去想您做过的事，说过话，又在心里与您做一次分别，居然痴了。

那时我才八岁，第一次听您讲您儿时的故事，我知道那时是真实发生在您身上的，可我却不懂得悲伤，虽然您讲得满含泪水，话说自己是一个孤儿，从小失去母爱在别人的白眼和饥饿中挣扎活着，因为是男孩子所以过得更加悲凉，甚至与死神相伴几次。可是您依然按着自己的思想活着，最主要的是您成功了，活出自己。我听您讲完后，没有分享您痛苦却分食了您的成功，这时想想也真是不孝。

初中时，学习成绩不好，主要原因是玩，一玩忘乎所有，教会我说话做事要诚实，不能漂浮的是您，您坐在那条亲手打造的小木凳子上，让我背书给您听，因为马虎，我把“表面应酬”写成了“表面应西州”，面不改色的在您面前背颂，您把书给砸在我身上，对我说，你现在就是在“表面应西州”。知道吗，这件事情我一直都记着，它时刻在提醒着我在人生道路上不能马虎，有可能您后来觉得没有多大的影响，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难以忘怀。从此再也不敢“表面应西州”了，在您面前更是如此。

我还赢过您一双皮鞋，有一次您对我说，如果我能够单科成绩取得全班前五名，您就给我一只皮鞋，感觉您太瞧不起我了，为了赢得您的那一双皮鞋，我感受到了认真读书的痛苦，我赢了您的一只皮鞋后，您反复在我耳边对我说，您的那一双皮鞋是当兵时部队发的，如何如何的好，怎样怎样的有意义，这无疑更加激起我的斗志，我再一次考到了全班第四名，将剩下的那一只皮鞋赢走，获得那一双皮鞋的所有权后，我想表达那自卑的叛逆，于是穿上那双皮鞋，到处踢。我用一个星期把您珍藏多年的皮鞋搞坏，知道吗，当时我心里还很得意，我把坏了的皮鞋扔了，您问我扔在哪里，我怀着胜利者的姿态带着您去看那双鞋的尸体，您把它们又捡了回来，试图修复，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补不了，才又将它们扔掉。我那时是不明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我上大学，才明白，我不应该赢了您的皮鞋，赢了也不应该拿走您的皮鞋，知道吗，我很难过，我就那样践踏您对我的教育，您没有骂我，有可能是用我那微不足道的成绩安慰您自己吧。我真想让自己变成那双被我毁坏的皮鞋。

记得吗，那次是我刚参加工作，回家看您，您对我讲起您第一次参加工作时的情景，我到现在都深深的放在心里反复的回味，您说您参加工作那年才15岁，在您老家教书，您无比的自豪，因为教书意味着不会饿死，家里的老小也基本解决温饱，公社要发粮，还要发工资，您说记得第一次发工资是八块一毛四。您当时不知道该怎么用这钱，因为太激动了，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拥有。于是您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最终决定对自己好一点，买一双纯新的解放鞋穿，买了鞋后，看着穿在脚上的草鞋，您自个儿又在心里斗争到天黑，走路到家旁边的小河里把脚洗干净才下定决心穿着回家，回到家后又慌忙的脱下来换上草鞋。我问为什么，您说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很珍惜，哭了，本来领工资是高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比受到任何委屈都委屈，哭得一塌糊涂，发现身上有一双自己用钱买来的解放鞋，心里很难受，也更加珍惜。那时的我听后，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双鞋，至于吗，但是如果换成我，估计也会很难过，因为那不单单是自己的劳动成果，更是见证了自己的成长和成功，长时间的痛苦得到释放和宣泄。

那时的自己没有理解更深层的含义，只是心里难受着拜别您回到了工作岗位，后来越想越发现您不会简单的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惭惭的明白了一点您的用心。

我不想对您说这些，但是又怕自己记不住，于是不断的回忆，不断的想，等到我也垂垂老矣，目之所及，均是回忆时，再来看这段写下的过往，是否又有新的含义。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聊以安慰自己，也许对于病和您来说，都可能是解脱。可是姨爹，亲者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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