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许本纪

戎文兄弟相差两岁，从小感情甚笃，一起读书学习，先后娶妻。八年前父子三人一起赴京赶考，次年三中其二，戎、文兄弟具上科榜，留京封官侯缺。许洵名落孙山，十几年科考不中，眼见二子甚有出息，自己年岁已高，便息了再考之心，在京中赁一房屋，开作医馆，赖以家传医学，半年间闻名于东城，每日前来寻医问诊之人颇多，戎、文温书闲暇之余，帮许洵拣选药材，导医熬药，父子三人操持有方，侯官近一年，收益破厚。是年冬，戎、文先后补缺，均为京官，走马上任后，父子商议，于京中赁一大宅，将川中妇孺悉数迁来，议定由许戎递假回乡，许文留京赁房整修筹备，许洵仍旧于医馆中经营。

过完元宵，许戎启程回川，素来不喜铺排，只带一小厮，二人两马，经由官道慢行，时间充裕，许戎也不着急，欣赏着沿途风光，遇有名刹宝寺，古迹遗址，也会绕道前往游览，主仆两人晓行夜宿，一旬之间，竟只行了平常三五日路程。

这一日午间，两人行至均州境内，沿路一面高山，一面水泊，山崖奇峻险阻，水面浩浩汤汤，引得主仆二人驻足观赏，许戎手搭凉棚极目眺望，望不见水泊尽头，只见水雾弥漫，碧波荡漾，远处影影绰绰似有渔船。转头仰望高山，只见崖壁陡立，怪石嶙峋，似由天工雕琢。

许戎正欲发出感叹，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伙人来，带头的黑脸大汉蹦上前来，左手拽住马缰往下一扯，右手顺势斜上抓住许戎的胸口，一下将许戎摔倒了地上。瞬息之间，许戎来不及反应就被掼到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听见那人说道：

你可知，此路是我开的？

许戎暗道糟糕，挣扎站起身来，看见一张满是虬须的黑脸，双手抱胸，瞪着一双圆眼恶狠狠的望着自己，许戎强作镇定，环视一圈，见有十来人围成一圈，有的手握短刃，有的举着镰刀，自己的小厮春生躺在地上，一大汉用脚踩着他的胸口，春生也不反抗，安安稳稳的躺着，许戎深吸一口气，回道：

此乃官道，太平盛世，日悬正空，你们就敢拦路打劫？

众人一愣，明显有些紧张，黑脸大汉看了看众人，又朝官道两边望了望，从身后掏出一短刀，一边旋转着短刀一边说道：

我们都已把你们拽下马来了，你说敢不敢打劫，兄弟们，这位官人怕不是个傻子吧，哈哈。

大汉说完，众人轰然大笑，许戎也觉得好笑，路遇劫匪，紧张到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但大汉手里旋转着的短刀令他笑不出来，眼见那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许戎也越加紧张，冷汗直流。

大汉说道： 怎么，还不把钱拿出来，非要兄弟们动手？

许戎闻言幡然醒悟，急急忙忙伸手入怀去掏钱财，却越急越错，身上掏了一会没有，又去翻马背上的行囊，磨磨蹭蹭半晌还未掏出一分银两，大汉有些不耐，上前揪着许戎的前襟欲又将他摔在地上，正待用劲，听见不远处有人说道：

我劝你们这些假强人，还是不要为难这位了。

被人道出真相，大汉一惊，松开许戎，转身望向官道，见一人一马，马上的男人戴着斗笠，对着阳光看不清脸，只从剪影看出几分壮硕，一柄长剑挂于鞍前，人马浑然一体，透着一股浓烈的侠气。大汉又一惊，已被来人气势吓住，心底盘算一番，给离他最近的两人一个眼色，手转短刃，当先朝着来人走去，色厉内荏的说道：

真也好，假也罢，我兄弟几人盘桓此地，颇做成了几单买卖，今日运道不错，遇到两拨贵人，若不想缺胳膊少腿，乖乖的自己把钱财交出来，不然........

许戎闻言，想着破财免灾，低头继续翻找钱帛，却听马上的人一声冷哼，只见他翻身下马，朝大汉迎面走去，停在一步之距，右手一挥，劈手降黑脸大汉手里的短刃夺了去，看也不看随手丢到远处。黑脸大汉还未及反应，右脸已挨了一拳，又被当胸一脚踹到，接着听见两声惨叫，另外两人也摔倒在地。这一变故看得余下七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原本以为凭着蛮力，对方只一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故而留在原地，一面看着许戎主仆，以防二人趁乱溜走，一面留意着三个同伴，准备万一三人不敌上前帮忙，然而三人败得太快，甚至说不上是发生了交手，就见三人接连倒地，突兀而短促的惨叫震得七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心里生了退意，可是三个伙伴离对方太近，没人敢上去搀扶，害怕那人也给自己来上一脚，徒增伤残，若是弃之不管自己逃走，回去无法交代不说，良心上也过意不去，何况黑脸汉子最爱翻旧账，万一侥幸回去，事后肯定得念叨几年，他又是个蛮力最大，能吃能喝的家伙，要是赖上自己，自问都难以忍受，去留一下子变得难以抉择，尴尬的立在原地不能动弹，七双眼睛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同伴和那人之间反复跳跃，等到看见那人转身从马背上拔出长剑，七人终于下定决心，一哄而散迅速逃逸。

许戎主仆也面面相觑，小厮春生得了自由，也不着急爬起来，仍旧躺在地上，懒懒的看着许戎，许戎讪讪的抽回还在包袱里摸索的双手，甩甩袖子，理理衣襟，负手而立，故意不去看春生，佯作镇定，内心盘算着如何找补讨好一下春生，方才的对视，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微微收缩的瞳孔判断，这家伙是在打腹稿，往后一旦见到熟人找着机会，一定会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书一样激情演绎，以许戎对其府内“第一情报站”的了解，今日的某些情景，一定会变成谣传。

地上的三人还在呻吟翻滚，其实并未受伤，那人虽然拳头打得有些重，用脚踢出的角度和力度都很有技巧，堪堪将三人踹倒而不至受伤，三人只有最开始的惨叫是真，倒地后立马明白自己错估实力，滚了两圈发现并未如何受伤，黑脸大汉恐其余几人也错误估量，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惹得那人暴起伤人。于是不停呻吟，欲借此表明伤重，以此期望能让那人放下戒心，不至再施打击，之后觅一时机认错解释，己方众人或能全身而退，其余两人更多的是恐惧，蛮力最大皮最厚实的黑脸汉都如此哀嚎，二人本甚少做此等肮脏事宜，已先胆怯几分，只当汉子真被打伤以至不停翻滚呻吟，虽未受伤也不敢强自出头起身再战那人，心思与那黑脸汉子一般，躺在地上不断翻滚呻吟。

最吃惊莫过于持剑之人，游历江湖时间虽短，也曾几次恶斗过真正的上贼水寇，第一次见有人剪径于官道，暗忖这帮人要么是真正穷凶极恶毫无顾忌要么毫无经验初出茅庐，竟无一人望风盯梢，齐整整的围着路人，远远瞧见个头最大的汉子将人摔到马下，他控马慢行，悄然靠近，待到看清这帮“强人”衣着凶器，已有了几分判断，待到拔剑将大半强人吓走，心里暗自好笑，寻觅到一石头坐下，以剑击石，大声喝到：

你等休要这搬做作，何处刁民，为何在此扮作强人，从实招来。

黑脸大汉闻言，率先止住翻滚，翻身爬起，踹了踹还在演戏的另外两人之后，弓腰屈至那人面前，陪着笑脸回道：

小人张三，是离此四里外小李村人，这两人和刚刚逃走的七人，都是村子里的庄稼汉，现在是农闲，我们几个没事一起喝了些酒，一时兴起，学那大李村几个地痞流氓，扮成强人寻点酒资。

另外两人蹲在一边，听着张三的应答连连点头，张三说完，其中一个往前凑了凑，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嘿嘿嘿，上个月和大李村几人喝酒，他们聊起来偶尔拦路抢点酒资，遇到的都是些胆小怕事的过客，稍微恐吓一下，几乎都能到手，嘿嘿，我们几个昨晚在张三家喝酒，稍微多喝了些，现在农闲无事，酒资不多，有人提议也学学大李村那几人，稍微寻摸一点酒资就好，没想到第一次出手，眼见马上得逞，好汉你就出现了，嘿嘿嘿。

说完往后退了退，蹲在原来的位置，偷偷望了一眼许戎，许戎听他言及胆小过客，有点尴尬，这时见他望向自己，余光撇见春生也望了过来，欲要发作，言语几句扳回一点胆小的形象，正要说话，听见坐着的人先说道：

我观你等行事作风，不像说谎，念是初犯，我也非官身，无权处置你们，你们走吧，以后要好自为之。

张三几人不停点头，听闻可以离开，立即站起身来，连连哈腰作揖，见那人扬手示意，三人转身迅速离开，许戎未发作出来，叹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上前对着那个已起身回到马前正将长剑插回的人抱拳谢道：

小可许戎，这是我的书童小厮春生，今日多亏先生仗义出手，方得幸免伤痛，保住钱财，敢问先生大名，可否一起去往前面寻一客栈，小可做东，以谢先生救命之恩。

那人长剑归鞘，翻身上马，抱拳回礼道：

在下云凌恒，前去川中会友，正巧碰见，顺手而为，不值挂怀，况我观先生虽略显慌张，实际早有准备，我猜先生故意在自己的包袱里摸索，其实钱财不在此处吧。若二位顺路，可一起去前方寻店觅食，若不顺利，就此别过。

许戎闻言大喜，忙让春生牵马，哈哈笑答：

云先生慧眼，我确实只放了少数钱财在这个包袱里，我看这些人拿着锄具，其中半数神情慌张，多半不是真的强盗飞贼，故作惊慌失措，装出不想掏钱的样子，其实想让他们自己来翻找，想来他们抢了这个包裹之后就会离去，不会想到自己检查的。

云先生去川中会友，我是回川中老家有事，若是方便，我想同先生结伴而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云凌恒未置可否，驱马慢行于前，春生将马缰绳递给许戎，问到：

我说戎老爷，是不是你刚刚吹牛，云先生不乐意听，所以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哇。

许戎气结，拿马鞭指了指春生，说道：

平日对你太过放纵了是吧，等到家给你立立规矩，快点上马走吧，没看到云先生在等我们。

说完翻身上马，朝着云凌恒赶去，与之并马而行，两人一路交谈，说古论今，各抒己见，愈说愈欢。不多时，行至一家客栈前，几人下马入店，要了一桌酒菜，一番推脱后由许戎坐了主位，坐定后许戎给云凌恒斟了酒，举杯道：

论岁我长，忝以愚兄自居，这一杯酒敬贤弟，聊表相救谢意。

云凌恒忙道不敢，举杯回敬道：

小弟年已十九，首次入川访友，正愁路途不熟多有不便，还得仰仗兄长，兄长博闻强识，见识高远，令我受益匪浅，举手小事，望兄长万莫再提。

许戎闻言也不再客套，招呼云凌恒与春生吃饭喝酒，与云凌恒推杯换盏，闲聊些野史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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