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颗橙星

从陆言办公室的玻璃门里，陆叙看到陆言正在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翻找着东西，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一双穿着棕色马丁靴的女人小腿，白皙而纤细，与周围西装革履的环境格格不入，引得他有些好奇。

陆叙推门而入，望了沙发上的人一眼，是个极年轻的女生，上身套着宽大的卡其色卫衣，下装仅仅到大腿根，裸着的皮肤在黑色的沙发背景下白得发亮，头上橙色棒球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过不妨碍让人瞥到她完美而流畅的下颌线。

“文件放你桌上了，你再仔细看看，先走了。”

沙发上的女生似乎不想接着坐下去了，站起来说完话，准备直接出门走人，这时也发现门口进来的人，怔了一下，陆言听到陈橙说要走，赶紧绕过办公桌，只拉到了女生的右手袖子，手腕从宽大的袖子里露了出来，白得晃眼。

“哎哎哎，走这么急干嘛，我马上就弄好了，就几分钟的事儿。”

看到进门的是陆叙，陆言有些吃惊：“哥？你怎么来了？”

“附近办事情，来看看你。”

陆叙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样好听，六年了，陈橙以为自己不会记得的，却在他一开口的瞬间发现，这声音分明就是烙印在了自己心里，怎么可能忘掉呢。

“那正好一起吃饭”陆言一直拉着陈橙的袖子，生怕她溜了，顺便对着两人介绍起来：“哥，这是我...朋友，陈橙。”

“橙橙，这是我哥，陆叙。”

陈橙挣了一下，解救出自己的袖子，她很想让自己平静，就像千百次告诉自己的那样，再没有人值得自己为他付出那样的心绪，可她分明感受到胸腔里那不自觉的狂躁，“咚咚，咚咚，咚咚…”每一声都在唾弃着自己，她觉得陆言话音落下的这一秒变得无比的安静且漫长，她甚至怀疑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心跳声。

“你好，陈橙。”

眼前出现了一双骨节均匀且纤长的手，嗯，这是陆叙的手。

陈橙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抬头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且平静。

“你好，陆叙，我是陈橙。”

十月的微风从窗户细小的缝隙吹了进来，陈橙看到陆叙额前的碎发随风颤了颤，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只是轻瞥一眼，她也知道，他和自己记忆中的脸一样完全重叠，只是褪去了青涩，有着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和生人勿近的气质。

她在心里悄悄说了句：“好久不见。”

陆言选了一家公司附近的新中式餐厅，餐厅很安静。

陆言笑着和自己哥哥说着最近的事情，陆叙很少搭话，当主菜端上桌了，陆言再怎么也发现旁边的人有点不对劲，从坐下就没有发出过声音， 比餐厅任何一个角落都安静。

‘怎么了， 不舒服啊？’陆言转头瞧着陈橙，‘还是不想吃这家？上次不是还在说这家不错吗？’

陆叙闻声， 倒是有点惊讶陆言也会有这么体贴的时刻，他端起手边的水， 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陈橙只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来吃这一顿，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心想着以前想和他说句话，都要铺垫准备半天，得到一句回应就能开心一整天，如今坐在他对面，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们说着家里的事， 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加入的。

窗外能看到大片的绿荫，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抖，这让陈橙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尴尬的午后。

‘不会真发烧了吧？’说着， 陆言伸手准备试试陈橙额头的温度。

陈橙往左边躲了下：‘没有， 就是没睡好，有点犯困。’

见他还准备继续，陈橙赶紧说：‘我要喝热牛奶，很烫的那种。“

‘‘中餐厅，哪里来得热牛奶？“虽然不理解，不过他知道陈橙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觉得她应该是胃有点不舒服，还是起身走向远处的服务员，刚走两步，又折回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陈橙腿上。

‘哥， 我去问问，你们先吃着。“

陆叙轻点了下头回应。

陆言不在，周围一下安静得让陈橙有想逃跑的冲动，心里无比鄙视自己的懦弱，在无数个心理建设的场景里，陈橙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对他做到心无波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他的对面，像在接受他的审判。

这个无聊的中午，自己本该和周琳书一起躺在SPA馆里，边开心边变美， 不过就是帮陆言顺带送个文件，这快递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自己为什么就被焊在这儿受着这样的折磨，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陆言的面子还是要顾的，自己一声不吭就走了，说不过去。

餐厅里温度有点低，陈橙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脱岸的鱼，怎么深呼吸也吸不到足够的氧气，分明在一口口吞着水，嗓子却干涸得快要裂开，就在杯子里的水下降到只剩一片泡的有点烂的柠檬时，她听到对面人的声音。

“陆言在追你？“

自家弟弟是个什么德行， 陆叙能不知道？在家恨不得全家人都为他服务都不够， 怎么可能别人摆明不想来，还硬拖人家来吃饭，这会儿还满餐厅找牛奶，生怕她不舒服，没有目的，他能吃这个苦？估计高贵的王女士也没有享受过小儿子这样的待遇。

‘我…’想说不知道吗？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

“不是应该问他吗？”陈橙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回他。

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陈橙以为他不会回应她时，她还是听到了。

“也对。”陆叙说完这一句，桌面回归平静，好像刚刚说话的人本来就不存在，只有他不急不慢喝水时的声音一再提示着陈橙，煎熬的人只有她自己。

陈橙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说点什么，又不想让自己回到被审判的局面，这时，陆叙说话时一直看着窗外的眼睛落在了她身上，陈橙还是看清楚了，那颗随着他说话，一上一下跳动着的棕色小痣，在他喉结的左边。

陆叙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是你应该招惹的人。’

等陆言端着热牛奶回到位置上时， 椅子上只剩下他的外套，他哥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龙井虾仁，丝毫没有刚刚欺负人的戾气。

“陈橙人呢？被你吓跑了？”打电话无人接听，他不明白就这么几分钟， 他哥是怎么做到把人气走的，不过清醒他还是有的，两者中间，吓人者必定是他哥：“哥，你那冰山脸就不能收着点，再这么下去， 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你。‘

“到底怎么回事，陈橙怎么走了？”他边打电话边问，可人家只吃东西，丝毫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不舒服的话， 也应该给我说一声啊’

陆叙放下筷子盯了他一眼，陆言下句话也就只敢包在嘴里了，气归气，也不敢真的怼他哥，毕竟是他的财主。

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他也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言知道， 他哥不想说话的时候，谁的事都得靠边。可陈橙一直不接电话， 他也担心起来了，等他哥慢慢吃完前菜，主菜， 主食，甚至喝了半碗汤，只等到一句：

‘这女孩心思太多，不适合你。’

陆言缓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评价陈橙呢，他再怕他哥这会儿也压不住心里从刚刚就开始累积的怒气。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 今天本来应该是可以赖住陈橙一整天的，天知道他只是随口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这个常年自动屏蔽他的大哥居然真的和他们一起来了，还不知什么原因把人气走了， 现在还准备发表如此自大的评论。

“哥，什么年代了，你也就比我大4岁，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是不是特搞笑，哪个年轻人能说出你这些语言。”

陆言没明白，陆叙虽说为人冷淡，但对人对事也是温和有礼，很少会直接否定或定义如此一个人，让自己又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

‘再说，我巴不得她对我心思多呢，我之前…’想想自己那些傻事，陆言知道说出来也是给陆叙当笑料，收口不打算说下去，狠狠剐了他哥几眼， 转过去继续打电话找人。

端详了一下，发现出国这几年，陆言还是变化很大，除了身高直逼自己，性格也变了不少， 以前小刺头样，头发剪得很短

陆叙懒得和他纠缠，起身对着电话狂魔说：‘记得这周末回家，走了’

说完不等回答，直接出了餐厅。

外面起风了，陆叙走到车库上了车，头靠在椅背上，没有马上启动车子，他捏了捏鼻梁，试图让自己集中一下精神，才想起自己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变化很大，比之前漂亮了很多，瘦了很多，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认不出，可陆叙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就知道了她是谁，没有什么重逢的感觉，心底甚至有不少烦躁，为什么这个女人又出现了，还是陆言的追求对象？她到底想干什么？

陆叙晃了晃头，让自己将她和她有关的事清理出自己的思维，他重来不会让不在意的人和事占据自己太多的时间，车子发动的轰隆声中，他脑海里飘过了陈橙走之前的情景。

她好像冷笑了一声，尽管很小但是他还是听清楚了。

她说：“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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