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迟点认识你

“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

开学后一个多月，班主任就在同学们呜呼哀哉的抱怨声中组织了一场模拟考试。而李思卉心里那不好的预感差点成了真。

第一名李思卉，第二名吴语迟。

看着总分就比自己低两分的吴语迟，李思卉脑海里亮起了红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

一旦全班第一的荣耀丢失，爸爸妈妈又该不高兴了，叔叔婶婶也会对自己失望。

她恨恨地看着同桌的“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在心里燃烧起来。虽然差距不大，但她感觉自己在语文、英语方面还是比较有优势，数学再细心一点，也能拿满分。

语文测验试卷发下来的时候，李思卉正焦虑地思考着如何找到提高成绩的方法。就发现吴语迟手里拿着卷子凑过来：“我们交换下好不好？”

“干什么？”她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竞争对手”。

“向第一名学习下作文。”吴语迟笑嘻嘻地说道。

吴语迟的恭维让她故作的姿态差点破防，她勉强掩饰住上扬的嘴角：“姐姐赏你啦！”

“你还没我大呢，叫哥哥。”吴语迟一脸无语，但手上还是飞快地交换了两人的试卷。

李思卉漫不经心地看起了吴语迟的试卷。都说字如其人，不同于自己的娟秀小楷，吴语迟的字写得很大气，显得遒劲有力。

突然，她发现吴语迟的试卷上阅读理解有两道连着的题，被老师批改错误了，他无辜被扣了4分。

她心中有些纠结，扭过头看着正聚精会神看着自己作文的吴语迟，对方清秀的小脸上正露出笑容，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

该不该告诉他呢？那我的第一名岂不是？也许他自己会发现。

直到下课铃响起，李思卉才下定决心。她揪住吴语迟的衣角轻声说：“你等我一下。”

这让抱着篮球正要像脱缰野马一样跑出教室的吴语迟一愣。

下一节课是体育课，不到一分钟，整个教室几乎空空荡荡了。

李思卉心中一阵烦躁，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没看到吗？”

吴语迟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看着李思卉说：“看到什么？”

“老师给你阅读理解改错了题，你有四分扣错了。”

“哦，这个啊，刚刚看卷子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吴语迟一副淡定地样子。

“那……那恭喜你了，第一名应该是你。”说到这里，李思卉扭过头，几滴泪珠洒在地上，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脆弱。

“你……你别哭啊！”吴语迟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李思卉几秒：“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没想和老师说。”

李思卉听到这话莫名的一阵愤怒，她把眼泪一抹，转回头瞪着吴语迟说：“我不用你可怜，我下次一定会超过你的。”

“不是这样的，”吴语迟仔细地看着李思卉的表情，他慢慢放轻了声音：“在以前的班上，我一直拿第一名，后来每次去爷爷和姥爷家，他们就问我是不是又拿了双百。我小小的年纪，肩膀上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我可太难了。”

看到吴语迟故作压力山大地摊开手，耸耸肩，李思卉不禁破涕为笑，这个人真讨厌。

“所以这一次，我就太开心了。天上掉下一个小仙女拯救了我，我以后终于能够耳根清净了。”吴语迟神秘兮兮地说，突然一拍手掌：“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老师，这是我们的秘密。”

“那好吧，但你以后也不能故意让着我。”

“行，我就一直给你当第二名，这样谁也不能超过你。”

李思卉不禁莞尔：“胡说！其他人可没同意。”

他，似乎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但李思卉还是觉得吴语迟很讨厌，他随心所欲，成绩优异，大家都喜欢他。而自己绞尽脑汁做题，殚精竭虑助人，想让身边每个人都喜欢自己，但似乎他们并没有那么满意自己。

或许是因为别人能感受得到，她冰封了自己的心。

从二年级开始，一次她无意中和妹妹说了一句婶婶的坏话，第二天就通过妈妈传到婶婶的耳中。这导致她看了婶婶一个星期的冷脸。

她开始明白，她冰封自己的心，不是为了拒人千里之外，而是为了不让柔软的心再次受伤。

然而，吴语迟这个同桌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他就像淅淅沥沥的春雨，试图渗进自己龟裂的心田，让自己多次想要主动敞开心扉。

因为他真的不同于其他不守纪律又弄鬼掉猴的男孩子。上课时他认真虚心，宛若芝兰玉树；体育运动时神采飞扬，好似出海蛟龙。男生们和他打成一片，女生们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崇拜。

而李思卉虽然姿容出众，成绩第一，是出名的老好人，但大家都觉得她心事重重，让人难以亲近，所以她连一个能够倾诉心事的朋友都没有。

让李思卉焦虑的是，在她违背不轻易得罪人的原则后，她似乎要再一次违反自己不说心里话的原则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吴语迟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收买同桌的家伙。

他每次去小卖部都会给自己带一包最爱的辣条或其他的零嘴。即使自己冲他发火，他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回嘴。遇到自己不会的题，他总会认真仔细地给自己耐心讲解。

李思卉不知道这算不算朋友，但或许算得上一个没那么讨厌的同桌吧。

李思卉，你曾经告诉过自己，不要相信别人的糖衣炮弹！不要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她总是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告诫自己。

时间流逝，又是一年寒冬。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薄雾，一夜过去，这座南国的城市不知不觉被银装素裹。李思卉穿着一双雪地靴走进校门，鹅毛大的飞雪把校门口的几个大字装饰的宛如美玉雕琢一般。

她时而踩在没人走过的的雪地上，静听嘎吱嘎吱的声音，时而踩在其他人的脚印上，观察鞋印交织重叠在一起的纹路。

这是她上学以来的第一场雪。

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李思卉小心翼翼地拿下自己的小熊帽子、围巾、手套，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吴语迟看着她摇着头：“戴这么多东西不烦吗？”

李思卉看着他发梢上正在融化的雪花，通红的鼻子，还有红扑扑的小手。忍不住道：“你怎么来的学校？”

“当然是走过来的。”吴语迟接着说：“我家就在附近，今天我一路玩着雪走过来。”

她不禁为之气结，轻轻地打了吴语迟的胳膊一下：“我是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戴，不冷吗？”

“女侠饶命！”吴语迟龇牙咧嘴地合掌做求饶状。他拉开书包，里面除了课本和文具外，还有黄色绒毛冬帽、绵手套等。

他一股脑全塞进抽屉里：“还好啊，我妈早上给我整这些玩意烦死了，我一出门就全塞书包里，戴着太不利索了。”

李思卉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婶婶家里也不吝啬对小孩的物资需求，像这种过冬的装备家里人人一套，婶婶更是要求她穿戴整齐才能出门。像吴语迟这种无拘无束的性子她算是长见识了。

“你就冻死好了，手套都不戴。”说完她就赌气地转身拿起课本，并不想搭理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但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吴语迟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从抽屉里拿出手套戴上。

第二节课下课后是课间操时间，约莫有近半小时的下课时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课间操已经停了。

一下课，几个男生兴高采烈地喊上吴语迟去找邻班的同学打雪仗。李思卉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后座的两个女生讨论着用什么牌子的润肤霜防止冬天皮肤干燥。突然，她注意到吴语迟的抽屉里，还有帽子和围巾。

她心中一紧，想起早晨那刺骨的寒风刮过脸颊如同刀割一般的感觉。于是，她拿起吴语迟抽屉的黄色冬帽和围巾，径直走出了教室。

外面寒气扑面，虽然冰冷入骨，但质地清纯，提神醒脑。李思卉把帽子和围巾紧紧地抱在怀里，努力睁大眼睛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宽阔的操场上，学生们的身影都变成了一个个黑点。她看不太清楚，只好咬紧牙关，顶着寒风靠过去。

不知走了多远，她在雪地上追逐打闹的同学们中找到吴语迟的身影，他好像一个大将军一样，一边卖力地搓着雪球扔向敌人，一边神气地指挥着班上的男生攻击。

他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成半圆正面迎敌，一部分三五成群从侧面攻击邻班的男生。

虽然邻班的人数要比她们班多，但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明显处于下风。

“吴语迟，你东西忘了拿！”李思卉挥动着手里的黄色小帽和围巾，朝对方喊道。

“这里还有一个九班的！”突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紧接着她感觉到头顶一凉，一大捧雪直接砸在她脑门上，一部分雪从后颈散入衣服，化成冰凉的雪水。

她浑身一阵激灵，感觉仿佛赤身置地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吴语迟怒吼着跑过来，把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正窃喜的邻班男生推倒在雪地上。

她只觉浑身酥酥的，羽绒服里的衣服应该都湿透了，冰凉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她用双臂抱紧自己，有些无助地站在原地。

突然，李思卉感到手腕被一个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李思卉！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思绪，就已经被手掌的主人带着往操场外走去。

茫然走了好几步她才回过神来，只觉委屈之极。她眼睛酸涩，泪水突然汹涌而出：“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你有没有换的衣服？”吴语迟突然回过头问道。

“没有，我怎么知道会把衣服弄湿！”李思卉抽噎着说。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为什么要遇到吴语迟这个扫把星。

吴语迟一顿，回过头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大小姐，我真服了你。去我家把衣服烤干吧。”

他摇了摇头，慢慢靠近把她头上残留的积雪小心拍掉。然后，他把她手心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黄色绒毛小帽取出来戴在她头上。

温暖的帽子挡住了呼啸的寒风，让李思卉感觉好了不少。就连冰冷的耳朵也在帽檐的庇护下恢复了一点温度。

接着，她感觉到脖颈一暖，围巾也系在自己白皙修长的脖子上。

“这是你……”

“我不用，你更需要它。”吴语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她知道自己刚才一定傻乎乎的很难看。她自己的帽子居然没戴上，脸上被冻的惨不忍睹，说不定还有眼泪鼻涕……

“怎……怎么去你家啊？我们接下来还要上课。”李思卉感觉自己的声音都要被寒风的呼号吞没了。

“你跟我走，回头找老师请假。先烤干衣服，你这样会感冒的。”吴语迟说着换了个方向。

很快，吴语迟带着她来到学校一处低矮的围墙处。他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这里过去到我家也就五六分钟路，翻墙会不会？”

“这有什么难的，我体育也不差。”李思卉不服气地挥舞了下自己的小拳头。

事实证明，在吴语迟示范后，她看了一遍就知道翻墙的技巧，飞快地爬上了墙头。

就是下来的时候出了一点瑕疵，兴许是下雪天比较滑，她落地的时候都没站稳。幸好吴语迟及时接住了她，两个人在松软的雪地上滚成葫芦。

两人嘻嘻哈哈地跑到吴语迟的家里。他父母都上班去了，钥匙放在鞋架最下面的第三个鞋子里。

炽热的小太阳面前，李思卉湿透的衣服正散发袅袅的白色水蒸气。她眼下正穿着吴语迟的一套绿皮黄肚的恐龙睡衣，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你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睡衣啊？”

吴语迟看着笑靥如花的李思卉，恶狠狠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是我妈给我买的呢！”

李思卉慵懒地贴近正暖洋洋的小太阳，惬意地说：“真舒服啊！我好累啊。”

“累了就休息会。”

不知不觉，李思卉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小时候生活的乡间。自己徜徉在月华洒满大地的夜晚，雄鸡报晓的早晨，还有那些在奶奶怀里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她靠在吴语迟的肩头打了个盹，哈喇子好像都把他肩头都弄湿了。

希望他没发现。

“你知道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看着吴语迟近在咫尺的脸，她突然鬼使神差地这么说了一句，但是刚说口就后悔了。

“是什么样的？”吴语迟好奇地说：“我可以给你保密。”

她本来已经打算住口了，但最后一句话又让她改变了主意。

“真的吗？你不会告诉别人一起来笑话我吧！”李思卉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里憋了太久，还是因为感觉眼前这个男孩值得信赖。

“我保证！”吴语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有个妹妹，亲妹妹，她和爸爸妈妈住一起，而我和叔叔婶婶住一起。”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男孩，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任何异样。

他很专注地在听着。

“因为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爸爸妈妈更喜欢我妹妹。来上小学后，他们也把我丢到叔叔婶婶家。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

“我婶婶好多规矩的，她什么事情都不准我做，不准我玩游戏，不准我睡懒觉……如果没做好，我就要饿一顿肚子。”

李思卉说着说着，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掉落下来。旁边的吴语迟听得眉头紧锁，他愤愤道：“怎么能这样？你又不是他们家丫鬟。”

李思卉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一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所以，我这样的怎么可能不去讨好别人。我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周末和放假还要去学写字，去学钢琴，去学跳舞，我只有足够让大人满意才能活下去。”

“你要去和他们沟通，去抗争。”吴语迟一脸严肃地说：“一个不行就换一个。你有好好和你叔叔还有爸爸聊过天吗？有说过你想做什么吗？”

李思卉茫然地摇摇头：“叔叔他们已经够忙的了，我这点小事去打扰他们……妈妈和婶婶她们又该不高兴了。”

吴语迟突然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和你比起来，我简直生活在天堂。”

“你不明白！我们家是这样的，小辈听长辈的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思卉低下头，她看着手里被泪水打湿的纸巾，只觉人生一片黑暗。

“这样吧，”吴语迟温柔地看着她：“我们一起努力成为大人吧，成为大人他们就不会还管着你了。”

“真的吗？”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当然”吴语迟笃定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有任何不开心的事，就可以像今天这样告诉我。”

李思卉笑了，但她又开始哭：“那如果我找不到你呢？”

吴语迟忽然笑了：“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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