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妻

“她现在在何处？你们勿伤着她！”宋嫣着急了。

“我说的很清楚，想让她活着，先回答我的问题。”傅嵩仍毫无波澜。

“好，我答应你。宋棠在哪，我要见她！”

“她的确无事，这我可发誓。”傅嵩直起身子，“至于见面，本座看你表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宋嫣站起身子，想追上去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失魂无力地坐在榻上，声音微弱：“棠儿…棠儿，长姐求你了，千万平安。”

夜深，宋嫣蜷缩在榻上，脸颊两行泪痕，她算是想通了，为了宋棠，就是下火海她也愿意。

二月初，春寒料峭，积雪渐融，殿外院内梅花上仅覆着些残雪。

院中央有一女子正起舞，寒梅衬清秀女子，画面美得使人无法挪开眼。

跳舞女子正是宋嫣，为见宋棠一面，她只好妥协，此刻她正练着庆功宴上所展之舞。

宋嫣心不在焉地跳着。

不知何时，傅嵩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他望了望周围，坐在宋嫣身后的胡木椅上，他撇下一朵沾露珠的梅花，在宋嫣挽起的长发上比划着。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傅嵩漫不经心地自语道。

“今日怎想起练舞来了？”傅嵩长舒一口气，“这般主动，本座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让你见见你皇妹啊。”

宋嫣受惊转头，这才发现傅嵩。傅嵩走路总是无脚步声，她觉如书中鬼怪般。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会儿，宋嫣有些许不知所措。

“继续跳啊，为何本座来了就停下了？”傅嵩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嫣。

宋嫣只得继续跳起来，但不知道为何倍感羞耻。

作为大宋公主，她被培养地甚好，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在父皇母后面前跳段舞是常有的事，她从未觉任何别扭，当下自己为何如此奇怪，她自己都不知。

宋嫣硬着头皮跳完全舞，远处坐着欣赏的傅嵩向她淡淡招手，示意她过去。

“不错啊，不愧是宋国传闻中的大家闺秀。”傅嵩象征地夸了两句，接着便切入正题，“从今往后，你就改名为宋婉，以本座表妹的身份在宫中做舞姬，可记住了？”

“好，我明白了大人。”宋嫣听后云淡风轻地答道。

“该改口了，往后不必叫大人，叫我傅表兄。”傅嵩笑了笑。

“是。”

“离庆功宴还有些时日，表兄带你出宫去京街逛逛如何？”傅嵩挑了挑眉。

“宋婉何乐不为。”宋嫣头脑灵活，很快便适应新身份。

傅嵩眉眼间透出一丝愉悦：“机灵。”

如今宋嫣才知晓进宫前傅嵩让自己戴上面纱的目的，是为了好隐藏她的身份，但仍不知为何带她进宫，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傅嵩。

“有些事想问问傅表兄，不知表兄乐不乐意听。”得到傅嵩应允后，宋嫣便接下话题，“傅表兄为何要带我进宫？”

宋嫣察言观色，生怕说错什么。

好在傅嵩脸色并无任何变化，只是稍稍顿了顿，然后像往常般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何？令妹有些多嘴了，你不必知道。”

宋嫣跟在傅嵩身后沉默着，到底还是不知缘由。

很快，二人便乘马车到了京城长街，春节时期各店铺挂的灯笼还在，此时是游玩旺期，街上车水马龙，好生热闹。

店家里有认识傅嵩的，连连热情招呼。

不和谐的声音传入宋嫣耳中，她朝声源处望去，是家面店。

一醉醺醺的壮年男子朝桌对面站着的老板娘破口大骂：“叫你拿就拿，废什么话啊，臭婆娘！”

“这是怎的了？”宋嫣问道。

“不知，下车看看。”傅嵩眉头紧锁道。

争吵很激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到傅嵩，连忙让位：“喂，傅大人来了！”

百姓皆窃窃私语起来。

“知道这位吗？”

“没见过，谁啊？”

“嘁！没劲。这可是皇上身边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据说他见血从不眨眼，除了皇上啊，就没有他制服不来的人！”

面店老板娘见到傅嵩后哭诉起来：“傅大人您可算来了啊！”她颤抖着指着男人，“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总来我家面店吃霸王餐，今日可是这月第三次了！我不肯，他便要砸了我家面店，您可要替我做主啊！”说完便呜咽起来。

傅嵩听完神色冷淡地盯着壮年男子，壮年男子被盯得心里发毛，深知傅嵩的威严，即使醉酒还是慌张起来：“傅大人，不是，我没有！这臭婆娘分明是在瞎胡说！”

还未等傅嵩回答，宋嫣却先开口：“欺负一个弱女子，何尝称得上是大丈夫？不仅如此，你还极不尊重这位姑娘，女子地位虽低，但也不应被大哥你这般称呼！”

宋嫣说得振振有词，人群里一片叫好声。

宋嫣向来关心爱护天下百姓，哪容得下这种事发生，于是话语脱口而出。

傅嵩在一旁默默关注着，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的好“表妹”，似乎比他更会处理。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男子押回去教育一番。

他抛开脑后壮年男子的求饶声，拉着宋嫣的衣袖便向前走。

傅嵩虽未使力，宋嫣却依旧猝不及防地全身失衡，好不容易站住身子。

她使劲抽开被傅嵩拉着的手腕，停在原地，不知所措道：“你这是做甚？男女之间这般授受不亲成何体统！”

说着，耳尖渐红，宋嫣觉自己面部燥热起来。

她低眉垂眼，仍能感受到傅嵩深邃而兴味盎然的目光，她不敢昂首。

“猜谜！猜谜咯！”耳边传来的吆喝声解了围。

“那头热闹，我去看看！”宋嫣慌忙逃离，竟失了当初刚与傅嵩认识时的恐惧及疏离感。

只留傅嵩一人待在原地，他不经意间献出浅笑，除从小到大一直伴他的手下靳怀忱外，这是十年来，他人对自己袒露的久违的真心话， 真实质朴。

猜谜那边。

宋嫣听闻主持说获胜即可得到一盏兔子灯，有点心动，便在人群中踮起脚来张望，好不容易得到参与机会。

“这位姑娘，请听题！四山纵横，两日绸繆。富是他起脚，累是他起头，打一字！”谜题主持说的绘声绘色。

“田。”宋嫣从容不迫道。

“姑娘甚慧啊！剩两题便可得到奖品了！继续听题：已经知晓，打两字昆虫！”

“知了。”宋嫣表面上不骄不躁，实际上觉得胜券在握。

人群里传来不屑声：“怎么都是这些简单题目，叫我我也会啊！能不能上些难度啊？”

“就是啊就是啊。”大伙纷纷附和。

“大伙别急，这就上些难度！姑娘准备好了吗？”主持载笑载言。

宋嫣点点头。

“好——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猜八个字！”主持满脸得意道。

人群议论纷纷，宋嫣也顿住了，她苦思冥想起来，范围太过模糊，难以猜测，但她似铁了心要拿下那兔子灯，不肯放弃，僵持着。

“情投意合天长地久。”熟悉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目光投向回答之人，傅嵩。

人群惊呼起来，都十分钦佩傅嵩。

他何时来的？宋嫣暗想。

“这位官人可以啊！原本他人帮忙作答可不算数哦。”主持却来了个转折：“不过我见二位郎才女貌，今日便破例将这奖品赠予这位姑娘吧！”

听到这，宋嫣眉梢染上喜色，接过主持手上的转着的兔子灯，好生欣赏起来。

“啊！”人群传来犀利的尖叫。

倏地一下，一黑衣男子猛地冲了过来，他将宋嫣撞倒在地，手中银亮的匕首显现。

一旁的傅嵩眼疾手快，单手抓住了男子，不料却被男子一刀捅进手臂，他闷哼了声，伤口隐约透出殷红，可他顾不得那么多，忍痛将黑衣男子扣于地，他忽地扯下身下人面罩。

一张惨目忍睹的脸映入眼帘，左半边脸皮肤萎缩，像老人般，明显被烫伤。

男子面目狰狞，歇斯底里想要挣脱束缚，但双手反扣使不上劲。

靳怀忱迟迟赶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大人您无事吧？！”随后瞄见傅嵩左手臂上的伤，刚想关心便被傅嵩打断。

“来人把他押回去。”傅嵩轻声道。

宋嫣尚未缓过神来，跪坐在地，手里握着兔子灯紧紧不放，她见傅嵩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还坐地上作甚，起来吧。”傅嵩仍是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上虽说，却向宋嫣伸出手，他仿佛看到了儿时孤立无援的自己。

宋嫣迟疑地点点头，将手搭在傅嵩胳膊上，借力缓缓起身。

她俯下头去，兔子灯的一只耳折了，她黯然伤神，感到惋惜。

傅嵩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问道：“就这般喜爱这灯？”

宋嫣不语，点头默认了。

“带回去叫婢女修修好了。”傅嵩深感无奈，轻叹了口气。

这事被士兵镇压下去，天色也晚了，大伙纷纷散场。

马车里，宋嫣想起傅嵩手上的伤：“你…手臂还好吗？”

傅嵩侧首，迟钝了一会儿：“嗯？无妨。”

宋嫣看着傅嵩不断渗出血的衣袖，半信半疑，她什么也没说。

“哗啦”一声，她从自己裙摆处撕下一块不规则的布料，语气平淡：“包扎一下吧，失血过多可不大行。”

傅嵩愣住了，神色略显震惊。

宋嫣今日穿的，是大宋灭亡时穿的外衣，这是她在宋国最后保留下的物品。

“不必这样，你未免太小瞧我了，这点血算不上什么。”傅嵩调侃道，“撕坏了你舍得？”

“无妨，毁掉的衣裳弃了便是，不必纠结。”

她不想将灭族那晚的记忆留在脑海里，过去的美好与痛一并释怀，面对现实才是正道。

傅嵩在黑暗中挑了挑眉。

“话说你为何知道那谜语的答案？”宋嫣转移了话题。

傅嵩被勾起许多回忆。

“我十一岁时，也痴迷于猜字谜。”傅嵩意味深长地道：“那时我总与我大哥比赛，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待赢了我后，大哥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摸着我的头，叫我要虚心努力些。”

宋嫣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不服，所以一直练习猜谜。”傅嵩望着正前方，露出了久违的温笑，“一直练一直练，日复日年复年，等像你这般大时，我几乎把民间所有谜题都猜了个遍，那晚我信心满满，吵着要找大哥比试，不过啊，还没赢过他呢，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宋嫣见傅嵩干笑着，才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道歉。

傅嵩却笑着看着她：“为何要道歉？失去的东西忘了便好，不是你的意思吗？”

车内再次静了下来。

宋嫣眸子暗淡，瞅视傅嵩琢磨着，这番话又一次勾起宋嫣的好奇心。

傅嵩到底经历了何事，真是高深莫测令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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