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没事，一剑了事

陈朝九十六年冬，永都的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不停歇。

城中柳巷内，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惧寒冬的冷冽，伴着巷内隐隐的琵琶声，急匆匆地赶去巷内矗立的红楼——红元客栈。

一辆落满雪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巷内，木质的车轮旋转时带起地上污脏的雪，压的地上的积雪咯嘣咯嘣地响。

“他娘的，也没人给老子说今年永都这么冷啊。”

马车的帷裳被掀开，闲轻从窗户探出头来，外面的空气一瞬间把他的鼻子冻得发红。

闲轻吸了一下鼻子，冷空气直灌入肺里，冷得他皱起眉。

马车向前行驶着，在不远处的茶铺里，闲轻看清了刚才粗着嗓子骂人的男人。

坐在茶铺的男人，穿着粗麻的薄衫，黝黑的胸腔裸露在外面，他一边擦拭着亮的发光的大刀，一边恶狠狠地瞪向每个看他的人。

这行为粗鄙的男人，和他身边急匆匆路过瘦弱的文人骚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闲轻收回望向男人的视线，环视了一群，发现许多铺子多了很多穿着各异的人。

闲轻没有多看，吸了吸鼻子，又将头缩回轿子里。

“世子，这柳巷多了许多穿着各异的人，个个面露凶色，估计是江湖上的人。”

闲轻看向面前正闭目养神的男人。

只见面前的男人，头发高高簪起，眼皮微微阖住，浓郁的睫毛在面上落下阴影，精致高挺的鼻子下，一双薄唇微微绷直。

好一个剑眉星目的俊俏儿郎。

“是吗。”顾屹川听闻闲轻的话，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掺着晦暗不清的神色。

顾屹川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帷裳向外望去。

许多拿着兵器的人，一脸警戒地互相打量着。

“呵，一把剑竟能引来这么多人。”

顾屹川的声音混着冬日特有的寒凉，冻的闲轻鼻头一痒，鼻涕顺着喷嚏四处乱飞。

打完喷嚏的闲轻还没顾上自己的一脸囧态，就先看到自家主子阴的发黑的脸。

“闲轻。”

顾屹川阴着脸，咬牙切齿从嘴里挤出一句吗，吓得闲轻立马翻出手绢，为顾屹川擦拭。

“世子，我不是故意的…哎呦…老夫的腰…”闲轻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马车突然停止，他一个没稳住，一不小心就扭到了腰。

“世子，红元客栈到了。”马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顾屹川无语地看着身边扶着腰叫苦的闲轻，掀开轿帘径直下了车。

外面还下着雪，片大的雪花晃晃悠悠落在顾屹川头上，少年身姿挺拔，身上的精致的玄衣，与周围银装素裹的世界，混成一派。

这精贵公子与巷内各色的人格格不入，惹得许多人抬眼望来。

顾屹川下马车还未站定，身上就落了一件狐裘外衣。

“世子，太冷了，还是多穿点。”

顾屹川回头望去，只见闲轻一手扶着腰，一手为顾屹川整理着外衣。

冬风猛烈，几阵寒风吹出风哨声，刀似的寒风猛的灌入人的衣领内。

“你……”顾屹川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正欲说话，却被闲轻抬手打断。

“世子，不必感动，这是老奴应该做的，自小世子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世子我可谓是……”

“我只是想问，你是如何下来那么快的……”

顾屹川眼看闲轻马上就要开启滔滔不绝的技能，立马打断了他。

“世子，老奴…”

“世子，他是跟耗子一样爬下来的。”

立在一旁的车夫，插嘴道。

顾屹川睨了一眼闲轻。

“爬得不错，这个赏你。”顾屹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随机扔给了正在和车夫争吵的闲轻，转身向楼内走去。

闲轻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瓶子，定睛一看，是天香楼一品的活血化淤膏，他炫耀地向车夫晃了晃。

“世子还是疼我的……诶，世子等等我。”闲轻故意忽视着车夫的白眼，急急忙忙跟着顾屹川进了楼。

楼内不似楼外，楼内的地龙烧的正旺，步子刚迈进楼，便被热气烘的人身回暖。

楼内被酒香和饭菜香充斥着，大厅里吵吵闹闹，许多喝的酩酊大醉的食客与周围的歌姬嬉戏玩笑着。

“公子，我们楼主在二楼雅阁等你。”

顾屹川二人刚踏入楼内，堆着笑的的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顾屹川皱眉看着眼前的人，顺势随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二楼一袭白衣的男子，正端着茶杯，面对微笑地看向一楼的顾屹川。

费南抬了抬手，向顾屹川敬了敬，示意顾屹川上来。

顾屹川带着闲轻缓缓走上二楼，坐在了费南面前。

“顾世子。”

费南先开了口，并为顾屹川斟上了一杯茶。

“费楼主，许久未见。”

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散开来，杯子里冒的热气模糊了顾屹川的视线，白雾笼住了费南的脸，让费南温润如玉的容颜若隐若现。

“快尝尝，这是我珍藏已久的白毫银针。”

费南扇着扇子，微笑地看着顾屹川。

“费楼主，真是舍得，这一两黄金一两的茶，也舍得拿出来给顾某品尝。”

顾屹川看着费南缓缓扇动的折扇，轻轻一笑。

“顾世子是贵客，费某自然要好好招待。”

顾屹川并未回话，只是借着二楼的好视角，看向大厅嬉闹的人。

“顾世子，一路来是否发现这柳巷有何不一样？”

费南低头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顾屹川。

顾屹川收回视线，看着费南和熙的微笑，缓缓道：“顾某从未想过，这花街柳巷，勾栏瓦斯之地，如今却多了这些江湖之人，费楼主好手段。”

“哈哈哈，世子说笑了，有手段的不是我，而是那把震惊江湖的青云剑罢了。”

“这剑，楼主也舍得拿出来拍卖？”

顾屹川面色不变，莹白的手指摩挲着面前玉做的茶杯。

“与世子合作，费某自然要尽心，只是一把剑而已，能为顾世子和太后办事，才是费某的幸事。”

顾屹川抬眼看着费南，只见他自始自终都淡然地喝着茶，淡静如竹，好似这把青云剑不值一提。

青云剑——曾经名震江湖的少年剑客程十鸢的佩剑。

程十鸢不是凡人，其配剑也非凡品。

但剑主人已经在十一年前就死了，只留青云剑于世。

程十鸢死后，这把剑也跟着销声匿迹于江湖，而如今却突然出现，而且是在永都柳巷一个青楼的楼主手中，这属实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突然，雅阁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来到费南身边俯身说了一声。

得到来者给的消息，费南遂即冲着顾屹川微微一笑。

“世子要的人，来了。”

顾屹川听罢，立即转头向下望去。

可是，红楼大门处却无一人，只有些许雪花落入店内。

“人呢？”

顾屹川还未发问，立在他身旁的费南倒先嘀咕出了声。

费南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费南和顾屹川都听得到。

“哈哈，不急，他们刚才才到巷口罢了，过来也需要些许时间。”费南抬眼看了一眼出声嘀咕的闲轻，缓缓回复道。

听到费南这句话，顾屹川缓缓收回下望的视线，低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异样，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顾屹川的眼底的神色深了几分。

“来了，来了，世子来了。”

顾屹川刚放下茶杯，就听见闲轻激动的喊了起来。

顾屹川低头看去，只见一群身着黑袍的人缓缓走进了红楼的大厅内。

这群人浑身上下都蒙黑布，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分辨不出男女。

“这就是世子要的人——隐阁派。”

顾屹川盯着隐阁那群人落座的地方，眼眸微眯，那些人外袍上金线绣的九爪蟒蛇，跃入顾屹川眼里。

“这就是传说中神龙不见尾的隐阁？费楼主好本事。”

顾屹川缓缓开口，看向费南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费南勾了勾唇角。

“世子和太后想办的事情，费某当然要尽心尽力让世子满意,但……”

费南顿了顿，轻轻用折扇点了点手心。

“费楼主都如此尽心，太后自然不会不会让您失望。”

顾屹川听出费南的话外之意，朝着立在一旁的闲轻招了招手。

只见闲轻从身上取下一只绣样精贵的锦囊，递给了顾屹川。

顾屹川将锦囊轻轻放在费南面前，缓缓开口道。

“这是，楼主你所要的锦帛的残片。”

费南听到残片二字，立刻伸出手打开了面前的锦囊，丝毫没有刚才的半点从容。

费南快速从锦囊中抽出锦帛，只见手中的锦帛还不及手掌大，锦帛的外面画着奇怪的花纹。

“楼主，打开验验货？”顾屹川看到费南如此激动的神色，挑了挑眉，眼里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费南听到顾屹川的话，才猛的缓过神来，将手中的锦帛缓缓收起来，放在一旁备好的梨木盒子中，坐直了身体。

“不必了，我相信太后与世子都不是失信的人。”

顾屹川轻轻一笑。

“那既然，世子要的人来永都了，费某要的东西也得到了，我们算是合作成功。”费南不明顾屹川为何笑，但觉不怀好意，只得顿了顿。

“那顾世子，费某的任务便是完成了，费某就先自行告退了，世子可以继续在这里闲坐，我楼必定好酒好菜供着。”

说罢，费南便站起来，整顿了一下衣裳，手中拿着梨木盒子，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某还有一事相求。”

顾屹川依旧倚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费南。

“哦？”费南挑了挑了挑眉。

“世子，我们当时可是说好的，我将隐阁的人引来永都，您给我半张锦帛，一物换一物，可没说，还有别的要求啊。”

顾屹川站起身来，与费南平视着。

“我想要费楼主明日拍卖会的花牌。”

花牌，是红楼明日拍卖会的出入牌，只有持有此牌，才能参加拍卖会。

而这次的花牌只发放给了大多数江湖门派，其他普通的人都没资格进入这场拍卖会。

“哦？世子也对明日的拍卖会有兴趣？”费南听到顾屹川所求内容，微微一笑，转身又坐回茶桌前。

“明日拍卖的都是一些兵器丹药之类的东西，顾世子又不习武，对此也有兴趣？”费南顿了顿。

“莫非世子也对那把剑感兴趣？”

“天下第一的神剑，顾某这种凡人自然也想一睹其容。”

顾屹川冲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

“顾某自然不会白占楼主便宜的。”

“我有另一半锦帛的下落。”

“什么！”

费南听到这话，眼里露出几分阴狠，缓缓站了起来。

“我以此交换花牌不过分吧。”

这锦帛太过重要，费南只能妥协。

费南掩藏起眼底的神色，又恢复以往的清雅，缓缓开口道。

“世子毕竟是皇家的人，明日最好来时戴上面罩，不可让其他门派得知有皇族的人参与其中。”

“江湖的规矩我自然是懂得。”

江湖流派一向与皇家不和。

“明日世子来时，从侧门入便是，我会派人在哪里接应世子的。”

顾屹川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在费南面前缓缓打开了它。

只见纸上落着“西北清风关陶家村”几个大字。

“这便是那半张锦帛所在之地，费楼主收好，顾某先告辞了。”

顾屹川将纸条塞入费南的手中，转身便带着闲轻下了楼。

“楼主。”顾屹川主仆二人刚下了楼，费南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

“将这锦帛与纸条存入地室中，你们先去陶家村打探情况，等拍卖会结束，我们便行动。”

“是。”身后的锁石应道。

“楼主，这二人怎么样，需要打探吗？”

“不必，一个娇气矜贵的骄子和一个不知尊卑的老仆人，不过是太后的走狗罢了，没必要去查。”

费南盯着大厅中的主仆二人，眼底露出阴冷的神色。

“世子，你等等老奴。”闲轻急急忙忙跟着面前的人，爬上了轿子内。

“去查。”

闲轻还没坐定，顾屹川便下了命令。

“查费楼主吗？”闲轻试探性地问出口。

“他不简单。”

顾屹川不再说话，马车缓缓驶出巷子外。

顾屹川挑起窗帘，看向车后的巷子，面色深沉。

一个青楼的楼主，竟有天下第一剑，而且势力竟然能满布整个巷子。

一想到，当时他们刚进楼就有小二迎上来，告知他们楼主在楼上，便知道，估摸着他们刚进巷内便被监控了起来。

一个花街柳巷的楼主，来历不明，半年之内却建了永都最大的青楼客栈，也与江湖的人有所勾连。

“呵。”

想起刚才费南眼底的阴冷，顾屹川冷笑一声。

永都终究是平静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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