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怪谭

董老太脱下鞋磕打盆沿，一条鱼受不住突然惊吓，在水盆里翻个身，肚皮朝上，露出胸鳍下两只小脚，董老太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谁见过长脚的鱼，你们胆子太大了，敢把这玩意儿抓回来。”

“长脚怎么了？娃娃鱼就长脚，是你少见多怪。”我冲着董老太嚷嚷。

董老太冷哼一声：“那你再看看这脚，像不像人脚，娃娃鱼身上会长出人脚？”

我们凑过去仔细看，果然鱼肚子下的两只小脚像极了人脚，五个小脚趾还会分开动，一下下蹬着水欢快游动。这下所有人都害怕了，母亲狠狠在我背上拍了两巴掌，带着哭腔说：“董老太，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救救这孩子吧。”说着就摁下我的脑袋在地上磕头，连磕几下，母亲也随之跪下哭泣。

父亲这时也慌了，再也绷不住脸面，在一旁哀求：“是啊，您老看这事该怎么办？”

董老太谱大了去了，闭着眼不说话，嘴里嘟囔半天，忽然睁开眼，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你把这鱼送回去，你一个人去，哪里抓的送回哪里，说不定还有救。”

父母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感谢董老太，声音邦邦响，每一响都像是敲在我的心坎上。我的心里这个人气啊，老巫婆竟然把我父母当猴耍，又是磕头又是道歉，最后还得表示感谢，真想蹦起来给她两个大耳雷子，把满嘴牙都给她打出来。

董老太看着我，冲了呸了一口：“你别瞪我，我告诉你，不听我的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父亲扭头看我脸色，扬手甩了我一个耳光，打的耳朵嗡嗡作响，大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给董老太赔礼道歉，说你错了，你要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

我跟这个老巫婆的积怨由来已久，五六岁的时候爬房顶堵过她家烟筒，把屋子里的人像熏耗子似的熏出来，在她家柴火垛上拉过屎，抱柴火的时候蹭了一手，隔着篱笆墙冲我家的方向骂了半个月。再大了，勒死过她家的狗，偷过她家的鸡，寒冬腊月砸过她家玻璃，这么些年没少给她找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太婆，恨不得她能早点死。

董老太看我愤怒的眼神，有些害怕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血气上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嘴里骂几句闲街起身离开，父母和邻居怎么劝都留不住。

董老太走后，邻居也纷纷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母亲没心思干家务，坐在那一个劲抹眼泪，父亲闷坐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看不清人。到了傍晚的时候，母亲点火做饭，把米缸里存的换盐的鸡蛋全炒了，又把棚子里挂的风干咸肉摘下来炖了一大锅豆角，让父亲去请董老太到家里吃饭，全家人准备再求求她，向她赔礼道歉。

董老太跟黄鼠狼一样，谁家有好吃的都不拉空，进屋也不客气，脱了鞋盘腿上炕，让父亲去打酒，坐在那大吃二喝，就好像我们欠她的一样。别看是个农村老太太，身上可讲究，头发梳的流光水滑，后脑勺盘了个发簪，插一根半黑不白的银簪。灰白色的对襟褂子干干净净，连一点污垢都看不到，一双三角形的黑栽绒面小鞋，鞋头一对小花总是红艳艳。

用董老太自己的话说，给人看事请神仙，身上不能邋遢，可我听说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身上干干净净，可作风埋汰的要命，在屯子里勾三搭四，一辈子没人敢要，老了老了也不知哪路神仙这么不开眼，竟然上了她的身，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给人看过几次事好像还八九不离十，这下得意了，在屯子里对谁都是颐指气使，一副神仙降临的派头。

董老太吃完喝完，抹干净嘴坐炕上抽烟袋，翡翠烟嘴嘬得吧嗒吧嗒响，父母陪着一言不发，紧张地等着她发话。她把一锅烟抽完，在炕沿上磕打干净，让父亲去外屋地刮些锅底灰来，让母亲去准备一块红布，等会请仙做法用得上。父母听到董老太发话，不敢怠慢，锅底灰好弄，把灶上铁锅撬出来底朝上，一会就刮下来半碗，可是红布不好找，谁家也没有多余的布料，而且是红色的，最后母亲从过门时穿的大红褂子上裁下一块。

董老太把锅底灰涂抹在红布上，嘴里叨叨咕咕，把红布浸在一碗清水中，叨咕完把拿出红布挤出水，捏着我的鼻子把水灌进我的嘴里。我当时难受劲就别提了，一股不知什么味道的脏水涌进嘴里，呛得我直咳嗽，可董老太好像是故意的，把水一下子全倒进我的嘴里，用手捂着嘴，把水硬让我咽下去，胀得胸口一阵阵疼。

当天晚上胃里一阵阵难受，翻江倒海一样，躺下迷迷糊糊睡着，没过多久醒了，跑到外屋地抱着桶呕吐，把胆汁都呕出来，嘴里全是一股略带甜味的苦。

第二天一大早，董老太不请自来，进门就让母亲炒菜，让父亲去打酒，吃饱喝足就让我去把两条怪鱼端来。我端着水盆，那两条怪鱼在水盆里游来游去，一点没有缺氧颓废的样子，活的生气勃勃。董老太把昨晚抹了锅底灰的红布丢进水盆里豁楞，把水搅和的哗哗作响，闭着眼一阵叨咕，我看着一大盆水头皮发麻，真怕她把这一大盆脏水都灌进我嘴里！

我捧着水盆暗暗打定主意，老巫婆要是像昨晚一样伸手捏我鼻子，我就照她手上咬一口，再连盆带水还有鱼全扣她脑袋上，跑出去躲两天，我算是看出来了，老巫婆不把我玩死不算完。

我好像多虑了，这次没灌我水，董老太拿着红布在水盆里豁楞一通，把水搅和脏了，两条怪鱼在水里上下翻腾，就像在水里洗了遍红布，让母亲再找出一块红布把水盆罩上，让我抱着水盆到抓鱼的地方放生。母亲把整件红褂子裁开，挑出一块最大的红布罩住水盆，出门的时候一再叮嘱我按照老巫婆的话去做。我抱着水盆出门，一路向烟筒砬子方向走，路上遇到熟人不敢打招呼，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有屯子里的牛车马车从身边经过，也不敢让人捎脚，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话到嘴边只好又咽回去。

终于到了烟筒砬子，把水盆上的红布扯开，说实话这两条怪鱼活的挺好，就这么扔了真有些舍不得，哪怕找个水缸偷偷养起来，没事的时候看着解闷，好歹是稀罕东西。我看着盆里的怪鱼游来游去，犹豫着扔还是不扔，忽然发现盆底有个亮晶晶圆珠子在来回滚动，豌豆粒大小，捞出来仔细看，淡黄色，对着太阳光是半透明的，不是玻璃珠子，像是塑料珠子。我拿着这颗珠子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的把玩，表面的水渍干了，出现一层柔和的从未见过的温暖光泽，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丝绸罩住蜡烛发出的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既然在水盆里，应该就是我们家的，说不定是母亲红褂子上的饰物，出嫁时穿的新衣应该会有这样的小饰品，落到水盆里也不奇怪。

小说《乡村怪谭》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