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流华

坐在最前方的少年缓缓起身，他明明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却有着别人所不具备的沉稳。

虽说年少，头发却悉数化白，在他的一旁坐着一名差不多大小，留着过腰白发的少女，正扭头看向后排的人，一双紫色的眼睛中闪烁，颇为灵动。

“诸位，静一静。”

声音不大，穿透力十足。

霎时间这教室便鸦雀无声，刚刚还在讨论班任八卦的学生默契地闭上了嘴，同时站起身，将右手抵至左肩，低头行礼。

这是帝国将领觐见皇帝以及太子所行的礼仪，哪怕是最讨厌繁文缛节的孩子这时也默默地低头。

有个二货除外。

教室由宫殿改造，面积较大，里面放置了桌椅，虽说有同桌人员设置，并且摆了五排，但是依旧稀疏，一群站着的人中间，那个脑袋埋在书里的家伙显得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徐途一直低头，见不着脸上的表情，但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相当抓狂，腾出来的左手猛薅高泽那柔顺的深栗色头发。

“你小子让徐庶拐跑啦？快特么起来啊！”他心里如是喊道。

“嗯？”

正看到张谦如若狂士般辞别刘玄德，要代替徐庶北上曹营，营救徐母的热血情节，突然间就被一个人通过极端粗暴的方式打断，顺势一个抬头，正对上太子白寒温和却有些锐利的目光。

“唔…”高泽如同上课睡觉被老师突击点名一般，立刻弹起身子，低头向他行了一礼。

白寒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想笑又强制忍住，倒是前面的少女未曾掩饰，直接笑出了声，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高泽的耳中却传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帝国皇帝的权威早已不复当年，神圣性伴随着几百年来略显频繁的弑君活动也烟消云散，纵使如此，某些刻在骨子里的基因，烙在脑海里的思想迫使他，条件反射地向面前这个少年行礼。

“高泽，我见过你。”白寒一抬手，大家便同时抬起头。

有个二货除外。

你知道我要说谁的。

白寒走到高泽面前，伸手拿走了那本崭新的小说，随意瞥了一眼，抱在怀中。

“高泽你丫的…”

恍惚之间，高泽觉得自己有些幻听，怎么听见穆赫塔尔的声音了。

不过很快他便不纠结这个问题了，白寒发话了。

“很荣幸与诸位未来的栋梁们共处一室，命运将我们分配到堂皇的宫殿，并即将我们数年的同学情谊，未来的事情或许太过遥远，不过就目前而言，我希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我们来之不易的教学环境，对于我们的老师，我想大家也不会希望他被一些不真切的留言影响，从而干扰到他那天才的大脑…”

帝国官方文件抽象且冗杂的叙事风格在白寒的讲话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什么栋梁，天才之类的，恐怕只是他一时间想出来的场面话甚至只是个托词，说出来怕是他自己也不会信。

“当然，我相信诸位的实力与忠心…”

“在这些问题上我们需要去坚定地贯彻…”

“……”

他不说完，其他人也不敢坐，讲台上的凯亚尔老师脸上似乎滑落一滴汗水，大气也不敢喘。

后来高泽还和白羽在私下里疯狂吐槽，你哥怎么这么多废话，他是不是一天要喝好多水。

“好了，老哥，你总是一说就停不下来，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还是少说两句吧。”

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少女实在无法忍受兄长的啰嗦，只得出手干预，说着就将自己的兄长强行拉回了座位。

白寒似乎也发觉自己说的太多太远，尴尬地笑了笑，朝大家摆了摆手。

其余人如蒙大赦，顺势也就坐下，距离第一节课下课，就只剩下十几分钟了。

凯亚尔也没什么时间讲他的课，只得讲解下和小学差不多的课堂规则，随即在宫外的铜钟声中宣告此节课结束。

穆赫塔尔有些焦躁地绕着课桌转圈圈，徐途很是无奈地对着高泽摇了摇头，希望他能安慰一下穆赫塔尔。

然而高泽显然会错了意。

“穆赫的书，你想法拿回来吧。”徐途道。

“这是太子诶，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们一个班组，但是我觉着那本书悬了。”

“不至于吧…”徐途小声说着，视线则往前排飘。

“他是皇帝陛下的儿子，肯定是比古董还古董啊，对这种书接受度肯定很低，你听他说话风格就知道。”

“高泽要不你闭嘴吧。”

“……”

虽说高泽时至今日都无法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推断，想想就可笑，若是当时他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近前看上一眼，就会发现白寒和白羽挤在一块，对着书中的内容叽叽喳喳，笑得不亦乐乎。

一说起这个，也让人不由得想起神州皇帝的特点，神秘性极强，人为地制造了地上的神明，大臣与贵族无不臣服惊惧，难以捉摸他的一举一动。

被臣子摸透的皇帝，大概率是容易被架空的。

帝国的皇帝显然缺乏这样的教育，他们从小就和贵族一起长大，学习相同的神学与数学，虽说容易培养长久的感情，未来合作也会更加默契，但是身上的神秘性却难以再塑造起来。

或许正是这种神秘性的缺乏，间接导致帝国二十七名皇帝，八人死于帝国贵族发动的政变，毕竟太过于了解，知道皇帝是个什么货色。

可能他们在自己的庄园里还要吹牛：砍皇帝怎么了，皇帝当年就是个倒霉蛋子，数学就没及过格！

高泽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贵族都对皇帝如此，皇帝却依旧要把自己的皇子皇女和这些人放在一起，后来才明白，一旦皇帝失去了贵族的支持，将彻底无力对抗那些立足于商的官僚们，他的命令也就只是张废纸罢了，在屡次夺权失败后，也只能控制与拉拢。

……

数学是帝国教育中重要的一门课程，也是高泽用来休息的重要课程，他第一天就迈入了正轨，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打起了盹。

我之前就讲过，这里的很多教师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他们专业知识或许没得挑，但是私下的品德以及对于课堂的管制力，以及教育水平怕是不达标。

这负责教育数学的陆延庆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在帝国家喻户晓的数学大家，报刊上讲述他在欧陆的数学交流会上如何大放异彩，但是当徐途等人看到他本人时，多少有些失望。

在本国的文化中，较大的年龄，金丝眼镜和一部好看的胡子被视为博学的象征，据说这种文化含有某种神学的影子在里面，在帝国老一辈人眼中，智者的经典形象就是，戴着眼镜留胡子的老头。

但是陆延庆明显不符合这类观感，他太年轻了，当年在廷山学园执教时，只有三十岁不到，眼睛颇为明亮，下巴干干净净，就是一奶油小生的形象，可惜，是个结巴，讲课也不甚明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高泽这个数学蠢才实在是无药可救。

或许陆延庆早就发现最后一排有个人睡觉，但是他也不管，只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语速，按部就班讲述自己的课程，直至铜钟响起。

高泽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的脑袋让一个方形物体拍了一下，这才从睡梦中起来，抬头看见一名少女，手里拿着那本三国的同人小说，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

“难怪你之前那么入迷，原来在看这么有趣的东西。”

“你是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下意识问道。

“白羽。”

说着就将书本放到桌面上，转身离开。

高泽则是用他迟缓的大脑思考了两秒，猛然站起身来，朝着少女的背影鞠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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