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

谁能想到董卓越这家伙会当场叫所有人挨个报数、报名，这下彻底躲不掉了。云淡烟原计划是在押送入狱时半路制造骚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溜走，这样一来想要逃走就难上加难了。

董卓越叫人封锁客栈后，本已经打算离开。不知道突然生了什么鬼机灵又转身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停留在埋着头默默祈祷的云淡烟身上。

云淡烟感受到一道灼人的目光，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叫自己才好。

董卓越：“穿绿裙子的抬起头来。”

云淡烟的心“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好死不死前两天才在东宫见过，只希望他脸盲吧。

云淡烟抬起头来，故意粗哑着声音道：“我吗？”

董卓越：“你的眼睛怎么了？”

云淡烟悲凄道：“小的眼睛天生就只能翻白眼，污了大人的眼实在该死。”

董卓越愣了一下，可能是觉得让一个姑娘说出自己的残疾很伤害她，嘱咐身边的人：“小左你去照顾一下这位姑娘。”

小左吃惊，“可是……”

董卓越不耐烦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江丞相我自会找其他人照看。”

小左委屈巴巴道：“喔。”不情不愿地走到云淡烟身边，让她扶着自己胳膊。

云淡烟在心里咒骂董卓越是个“讨人厌的死狗”，如果说自己方才还有一线生机可以逃出去，那么现在就是生门紧闭。

好不容易才到牢房里，董卓越这家伙根本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直接开始审问。不过，此时最惨的应该是江丞相了，遇到个这样不通人情的家伙。完全没有因为他是丞相就给他半点特殊关照，甚至第一个审问的人就是他。

所有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董卓越就在门外过道放上桌椅，一个个带出去，挨个审问。

董卓越：“叫什么名字？”

江鹤：“………”

董卓越又问了一遍，“叫什么名字？”

江鹤：“江鹤。”

董卓越：“做什么的？”

江鹤：“丞相。”

董卓越：“具体一点。”

江鹤：“月弦国右丞江鹤。”

董卓越：“多少岁？家住何处？因何到此地？”

江鹤：“三十九岁，家住西洛康平坊。”

董卓越：“既然你住在靠近东市的康平坊，为何留宿在西市中心的八方客栈？要知道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应该有十五里。”

江鹤沉默不语，看不出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云淡烟觉得也得亏了江鹤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董卓越面对堂堂丞相竟是当真做到了一视同仁。

董卓越：“出现在朝堂你的身份是国丞，出现在命案现场你若是拿不出不是凶手的证据你就是嫌疑犯。江丞还是不要隐瞒得好。”

江鹤面对董卓越的审问一开始还是和颜悦色，随着董卓越的审问深入，脸色越发难看。

江鹤沉住气，闭眸淡淡道：“既然我是一国之丞，我就有权利不回答你的问题。即便是要调查我你也还不够资格，让大理寺卿周坤来，否则我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董卓越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在他身边所有人都为他捏把汗时他依旧端着姿态，悠哉道：“好啊。”

就在双方陷入僵局时，一声“月桉太子殿下到”让所有人诧异，这个时间点本该是美梦做得正香的时候太子殿下来牢房里做什么？

云淡烟想哭唧唧，太子殿下这是来捞她了吧。

只是雨水较丰富的季节，算不上多冷，月桉就已经披着大红的斗篷了。斗篷帽檐很宽，加上牢房里光线本就十分晦暗，故而月桉的面容被隐藏得很好。

月桉身侧靠后的位置跟着一位男子，男子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高大魁梧的身形，脸上戴着黑金色的狼脸面具，耳边垂着几股细辫。似乎光是站在那里就有无形的气场和威慑力。不过仆人的强大从来不是为了展示自身的能力，而是为了更加直接地彰显出主人的身份地位。

云淡烟心道：山青雨？他不是出去执行任务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除了江鹤，所有人跪下伏地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月桉走到江鹤身前时，江鹤才微微弯腰，笑道：“不知月桉太子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啊？”

月桉：“我来配合调查。”说罢弯腰扶起董卓越，唤了声：“小舅舅。我们移步说话。”

大理寺狱，戒律房内。

董卓越：“太子殿下是有什么线索吗？”

月桉摇头，“此事暂且放放，先派人送江丞相回府吧，明日他还要上朝，耽误不得。”

董卓越皱眉，“可……”顿了顿，才道：“我让小左带上两个兄弟护送江丞回府。”

月桉：“国丞乃一国之柱，安危关系重大，带上一队人护送。”

江鹤笑道：“不用，给我一匹快马就好，人太多耽误时间，何必在这些没有必要的事上浪费人力。”

月桉：“江丞说笑了，保护您的安危怎么会叫浪费人力？更何况近来不太平，万一您再出了什么事我和小舅舅也难辞其咎。江丞就不要再推脱了。”

江鹤：“难怪你父皇格外宠爱你，你这心思恐怕就是放在朝堂上也令许多人望尘莫及啊。”

月桉一笑，“江丞，不送。”

江鹤笑着打趣道：“你啊，这是催促我离开呢。”

月桉：“江丞误会我了，我是担心江丞耽误了上早朝的时间可能会引起萧老丞相的不满。若是因此再加剧你们二位的矛盾那就不太好了。”

江鹤眉眼弯着，笑容亲切和蔼，“好好好，那我便先行一步，再不走朝堂之上确实难交待啊。”

董卓越见江鹤离开后，有些担忧道：“小桉，江鹤是唯一在朝堂上支持你的人，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月桉：“小舅舅我让他离开不是因为他支持我，而是为了你。”

董卓越不明白，“为了我？”

月桉放下帽子，望着董卓越道：“江鹤此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亲善好说话，实则可能心思之深沉就算你我二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若遭他记恨上恐怕会十分棘手难解。”

董卓越将信将疑道：“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月桉笑道：“不知道。”

董卓越有些无奈道：“你啊，要我说你什么好。就这么放他走了之后再想让他进来就难了，不过好在此事应该非他所为，放走就放走吧。”

月桉：“小舅舅为何会觉得此事一定不是他所为？”

董卓越笑道：“我是秉承着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办案态度迫使他一同前来，并不是真的觉得他有嫌疑。他这人心思是深了点，不过这般残忍歹毒的事应该还是做不出来。”

月桉：“十年内连跳三级，从小小县尉一路升到吏部侍郎再拜丞相之位。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圣贤能有这份坦途？我自小熟读的史书里也没有记载过有哪位丞相能像他这般毫无阻碍一路升官，若说他有背景也就罢了，可他是寒士出身。小舅舅不觉得江鹤这一路走来就像是有神明护佑一般吗？”

董卓越略加思索后道：“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虽然听小桉这样说来江鹤此人确实深不可测，可一码归一码也不能因此就无端增加对江鹤的嫌疑。

月桉：“确实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提醒小舅舅日后若是遇上江鹤还是要多加防备。”

董卓越：“好。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最近这一段时间应该都会落雨。你身子骨弱，就别瞎折腾了。”说着替月桉戴上帽子，又理了理斗篷。明明自己也没大几岁，可面对月桉时他总会不自主的有长辈之姿。

也许跟他那故去的姐姐有莫大的关系，董家的长女董心遥及笄之年就嫁进皇宫，二十四岁诞下月桉两年后撒手人寰。气若游丝仅剩一口气吊着时抓着董卓越的手说让他一定替自己照看好月桉，别人她不信任。年少时的董卓越没少受家里人欺辱，董家四子二女，唯独长女董心遥真心实意的待他好。

因为母亲是长夫人的丫鬟从而决定了他在董家处处不受待见的命运，董心遥是唯一正眼看他的人，也许很多人不理解只是正眼看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于那个时候董卓越来说却是代表着平等、尊重与之同等的生命价值，与他当时可以说是苟活的贱命来说董心遥赋予了他生命里最高尚的东西。所以他愿意一辈子守护月桉，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月桉点头，“嗯。对了小舅舅，你关押的那些人里有一个是我的人，我想带走可以吗？”

董卓越：“你的人？男的女的？”

月桉：“梳着两股辫，穿着单丝碧罗花笼裙，颇有几分姿色。”

董卓越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位天生翻白眼的姑娘吗？

“她怎么会出现在八方客栈？”

月桉：“是我让她去搜集线索的。”

董卓越蹙眉，“你确定？她能搜集到有用的线索！”

月桉揶揄道：“当然。小舅舅不会看不起女子吧？”

董卓越：“我自然不会歧视任何性别。”

月桉：“那就好，还请舅舅把她还给我。”

董卓越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月桉摇了摇头，搞得月桉也觉得莫名其妙。

直到把云淡烟领到月桉身边，董卓越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方才一直在装，也是难为她了。

临走前月桉低声在董卓越耳边说：“十年前那场大火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全府上下十几人尽数丧生，那么大的火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小舅舅就不觉得蹊跷？”

月桉的提醒倒真让董卓越觉得有些地方太过于蹊跷，与其说蹊跷不如说可怕。当时自己还只是普通持金卫，第一次看到那么可怕瘆人的命案现场，甚至足以留下终生难以忘记的画面。

十年前除夕夜，全城灯火阑珊之时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路人，临近交班所有持金卫也已经开始撤回自己的交班地点。那场大火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点燃了夜空，几乎是在一瞬间燃起来，也在那一瞬间火焰达到最高潮。虽然都是木质房屋本就容易引燃，可无论是再易燃的东西也不可能在一瞬间火焰就能达到高潮，应该都会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那场大火没有，只在刹那间大火就吞噬了江鹤的府邸。

灭火的过程也是十分困难，彼时的江鹤还只是县尉其实府邸并不大，按理说最多两个时辰就可完全扑灭的大火竟然用了四个时辰，完全不符合常理。十多具尸体等被拖出来时已经完全碳化，这显然已经打破了人们的认知，越来越多的人传言江鹤是做了惹怒上天的事所以才遭此大火，这是天神的怒火！

也不怪人们的猜测，自己灭火时也着实被吓得手抖心颤两腿发软。那火绝不是正常的火，像是一朵巨大的红莲，上端冒着幽幽的蓝色火焰如同一朵绽放开来的地狱红莲。而且那火压根就不是被灭掉的，更像是它自己达到目的后主动熄灭的。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呢？恐怕就是彻底绝了那十几具尸体的生机，还要保证从他们身上查不到任何线索。

如果说这火是天神为了惩罚江鹤降的怒火，可为什么偏偏就他一人像个活火把一般从府邸里跑出来？总之一切太过诡异可怕，这么多年若不是小桉提起来自己根本不愿回想，那简直就是如同阴影一般压制在心底的可怕过往。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在江鹤心底是否还记得那场滔天大火。

月弦国长宁大街，江鹤纵马疾驰。

灰蒙蒙的清晨，一盏灯从江鹤身边略过，他不由回头张望，只看到一个青色背影和长长飘拂在风中的红色发带，确认不认识后才回过头继续朝皇宫赶。

小菜转过身望着江鹤的背影，放下捂在口鼻处的手，自言自语道：“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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