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笔记

二

我的上司把一份声明摆在我的面前。这份声明是一个无耻的阴谋。声明说我是一名被我就职的这家集团公司开除的员工，因对集团公司心怀不满，仍以集团公司员工的名义在社会上招摇撞骗和散布有毁集团公司声誉的言论，集团公司将就我的一些言行追究法律责任，并告知社会我的一切行为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集团公司。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都是我在北戴河会议上的那个发言惹出的事端。

上司对我说，我看你这个人挺本分才让你到北戴河参加好多人想参加都参加不上的会，你不买我的帐也就罢了，你说你抖什么机灵呢？

我说，到现在我都坚决认为我说的那些话没有错误也没有恶意。

上司说，我说你讲错话了吗？不过你要知道，有些时候可以说错话但是不可以说真话。你说的那些话让集团公司很难堪，也让我很为难。我不想说你辜负了我什么，我只想说你太冒失了。

我说，我敢对我说的话负责。

上司说，有些责任你可以负，但是有好多责任你是负不起的。集团公司的意思是把这份声明在媒体上发表，集团公司将出五万元作为你名誉损失的补偿。你还是集团公司的员工，不过，以后你进步的机会可能就很少了。

我说，我不就是在会议上说了几句真话吗？集团公司至于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洗脱自己吗？

上司说，集团公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集团公司对你确实是够宽容的了，又给你钱又保留你工职的。你出去吧，我还有事情，给你半天时间考虑，下午下班以前答复我。

就这样，我被上司撵了出来。

集团公司的这种作法和上司的说法让我非常气愤，我把那份声明扯碎掷到地上，然后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小米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响我办公室门的。

看到小米我没有任何惊喜，没有制造小米所希望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拥抱亲吻的场面。相反，小米的出现使我很烦躁甚至是很反感。我冷着眼睛冷冷地对小米说，你怎么来了？

这种场面是小米绝对没有想到的，她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任由委屈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我突然感觉到这样对待小米确实是太过分了，我给拐丽打一个电话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你好朋友来了。

拐丽过来看到这个沉重的场面说，你们俩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我用手指了指被我撕碎的那份声明。拐丽把声明拣起来拼到一起看了。她说，怎么会这样，集团公司怎么能这样呢？

我说，我现在什么都顾不上，我需要净一净，你先帮我安排一下小米。

小米说，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是一个招人讨厌的人，是一个多余的人，我看我还是走吧。

我说，有什么话下来好好说，但是我求你现在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小米很听话地跟拐丽走了。

下午下班之前我去了上司的办公室。我说，士可杀不可辱。集团公司可以开除我，也可以逼我辞职，但是发表这份声明，我决不会同意！

上司说，年轻人，还是冷静一点的好，不然你会后悔的。

我说，你不是就想说我不同意发表那份声明的话就逼我辞职吗？用不着绕弯子，也不会让你为难，我辞职就是了。我现在就走！

上司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你可以不为集团公司着想，也可以不为我着想，但是你应该为自己想想。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求职，太难了。

我说，我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可是集团公司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呢。那份声明在媒体上一发表，还怎么让我做人呢，这不是逼我自杀吗？

上司说，正是考虑到对你的声誉有损失，所以才给你五万元精神损失费的。

我说，给我多少钱我都不能接受一个招摇撞骗的罪名，关键是这个罪名是莫须有的。

上司说，上边的态度很强硬，恐怕是那份声明你让发表也得发表，不让发表也得发表。

我说，集团公司真要是这么蛮横不讲理，我只有依靠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了。

上司说，那样你会损失惨重的。

我对上司说了一句：逼上梁山！然后我就从上司的办公室里出来了。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结果，这时候我的心情反而有些平静了，我重新想起那个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到我身边的漂亮女孩儿小米。

小米一直在拐丽的单身宿舍等我，拐丽因为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就没有陪小米。我出现在拐丽宿舍门口，小米和我相视一笑，彼此这一笑不动声色又很有内容。

我说，走吧，我得给你安排个窝呀。

小米说，不用了，我和拐丽挤一张床就挺好。

我说，你就别骂我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我把小米安排在集团公司的内部招待所里，条件很简陋，但是很安静。

和小米单独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亲昵，更多的是冷静。我想，非常有必要把我目前的处境给小米说清楚。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对这件事情，小米要比我看得开，也比我有见地。小米说，还男子汉呢，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得不到你的允许，你们集团公司绝对不敢擅自把那份声明拿出去发表。他们发表那份声明的本意是洗脱自己的责任，或者说是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假如说要是引起诉讼的话，这绝对是一条具有轰动效应的新闻，那声明的内容是假的呀。不用你自己去做什么，新闻媒介肯定会对这件事情进行炒做的。到时候，无法收拾的并不是你而是你们集团公司。所以，你们集团公司不会那么傻的。

我说，即便是他们不发表那份声明，他们不会让我舒舒服服在集团公司干下去的。

小米说，辞职呀。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和集团公司的价值取向不一样，在那里继续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说，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小米一拍手，高兴地说，好啊，这就对了。你看我呀，我已经辞掉了工作，在这座城市里，一半是漂流一半是陪伴你，遇到机会再找工作。够浪漫吧。

听小米这样说，我的心有一种溺水的感觉。有些话我是不好直接对小米谈的，但我又必须让小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小米曾经问过我，你浪漫吗？我说我不浪漫。我是想浪漫，但是我浪漫不起来。我不否认小米对我是一片真情。她能毅然决然地辞掉工作，离开那座美丽的海滨 城市，告别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千里迢迢跑到内陆的小破城市，甘心陪我过一种漂泊生活，我的心因为感动而颤抖。小米的行动负载了小米太多的浓情，使我无力承受。我的正直使我掉进霉运的沼泽，我现在真正是前途未卜，或许因为在北戴河那个不重要的会议上的那几句话要毁掉我的一生。这个时候去承接一个女孩子如此厚重的爱，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晚上，我并没有陪小米多长时间，十点钟的时候我去约拐丽，我说，咱们去酒吧吧。

这个叫汤姆小屋的酒吧，五彩的灯光暗淡出一片暧昧，一对对情侣和情人在那一片暧昧里相依相偎卿卿我我，虚幻出满世界的甜蜜。我发现，带拐丽到这种地方来说事情实在是一种失误。

拐丽说，不好好陪小米，大老晚的来找我泡酒吧，你不是想玩脚踩两只船的游戏吧？当心小米把你整残废。

我说，你不要老是开玩笑，我现在没这种心情。

拐丽点了一杯不加糖的鸟窝咖啡，我叫一杯二锅头。我知道，在这种地方点二锅头的人，不是精神病就是在玩深沉。

拐丽说，你不是失恋了吧。应该不会的呀，小米不是飞来了吗？

我说，拐丽，说实在的，现在，我的心情很沉重。

拐丽说，你沉重什么呀，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肯丢掉工作，舍弃朋友，跑到她非常陌生的城市来和你牵手，把她后半生的幸福全托付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还有什么沉重的，你睡觉的时候偷着乐去吧你。对了，你还应该感谢我呢，要不是我从中给你们牵线，小米能是你的吗。

我说，正是因为小米为我放弃的太多了，所以我有些承受不起。拐丽我求你给我办一件事情，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我。

拐丽似乎是被我的郑重吓着了，她说，老乔，只要不是让我卖肉，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说，是关于小米。你今天晚上就去，去劝一劝小米，让她离开我。

拐丽瞪大眼睛看我，像不认识我一样。她说，老乔，我只知道你这个人很招女孩子喜欢，但是我并不知道你这个人还这么无耻！你把小米耍够了就想这么甩鼻涕一样甩掉吗？

我说，天地日月可鉴，我没有耍弄小米的意思，更没有耍弄过小米。

拐丽说，我比你更了解小米，小米是个好女孩儿，她不会像你那么随便，她在交出自己身体的时候就没有办法不交出她的心。你这样玩儿完就甩她会活不下去的。

我说，天地良心，小米在我之前如果没有男人的话，她现在仍然是一个处女。

拐丽说，中国有句俗话你知道吗，叫越抹越黑。你要是没对小米怎么着，小米能不顾一切地把什么都丢掉追了你来？你要不是真心的话，开始就应该和人家说清楚，花言巧语的达到目的也就算了，何苦给人家挖这么大一个陷阱呢！

我说，你可以把我看成一个采花大盗或者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豺狼。但是你应该相信小米。小米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

拐丽说，老乔，你不应该这么干，你知道小米的身世多苦哇。小米是唐山大地震幸存下来的孤儿，那场惊世天灾夺走了小米父母年轻的生命，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给小米留下，当时，小米刚三个月大。小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小米做梦都想知道自己父母长相。小米经常在梦里梦见她的父母，小米就经常在梦里哭醒，辛酸和着眼泪就伴着小米到天明。小米是在保育院里长大的，小米从来都没有体味到父爱和母爱，所以她就更加珍惜她的那份感情，她想找一个好男人好好爱她，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她这么做了，对你，她付出了她的真心和真情，她把一切都给了你，包括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而你呢，把你想做的都做了，最后说一句承受不起就把人打发了，你这样对待小米不公平。

拐丽说到这里已经是潸然泪下，之后是俯在桌子上泣不成声。桌子上水盏里的红蜡烛随拐丽抽泣的身体轻轻摇荡，那悠悠忽忽的烛光和着伤情的小米跳动出一曲伤情的舞蹈。听完小米的身世，看着俯在那里抽咽不止的拐丽，我的心里酸酸的。今晚，我已经很难对拐丽说出我的真实想法，我真想对拐丽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目前的处境，我不想因为我的背运毁了小米的前程，可是……

一个女孩子悄悄落座在我和拐丽桌旁，用手拍拍拐丽的肩膀说，好了小丽，别哭了，感谢你为我说了那么多好话。好了我们回去吧。

悄悄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米。我和拐丽都在哪里怔住。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米说，我早就来了呀，就坐在你们邻桌，只因为你们两个人都太专注，没有在意我。

我说，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米说，我知道哇，你们不在这里也会在别处的。

小米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从我对她那么短时间的陪伴，从我陪伴她时的那种心不在焉，她已经通通透透地看出我对她那种心的游移不定和美丽谎言下的躲避，虽然她不能真真切切地弄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她非常清楚我和她之间出了大问题。通常之下，情理之中，女孩子丢弃一切为爱而来，我应该激动不已热血沸腾，在那个临时栖身的两人世界里，我们应该热烈拥抱，疯狂亲吻，甚至还会更深入地做一些事情。可是我没有，什么也没做，我异常冷静，更准确地说是特别清醒，而那些事情一个女孩子又不可能主动去做，所以一切都是不言自明。于是她料定我会去找拐丽的，所以她就一直悄悄跟踪着我。和拐丽进酒吧，她不以为我是要和拐丽谈情说爱的，即便是我真的那么卑鄙拐丽也不会那么无耻，她知道我和拐丽进酒吧是为了她，小米。我和拐丽说的每一句话，小米都听到了耳朵里。

小米说，老乔，你对拐丽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当着好朋友拐丽我面我告诉你，就是你下地狱，我小米也跟定你了。

我想，也许上一辈子我是一个积德行善的人，所以这辈子老天爷把小米送到了我的面前。当小米说出那句话后，我一下子把小米搂在怀里疯狂地亲吻小米。拐丽在一边喊，喂，喂差不多就算了，你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呢。

拐丽的这句话使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老乔，我带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你可一定要来哦。小米歪着头这样对我说。进如我眼帘的是一副美丽的艺术照片。只是我想不出小米说的很好的地方会是有个什么样子。是酒廊？歌厅？咖啡店还是精品屋？

于是我说，比香格里拉还好吗？

小米一跺脚说，哎呀，不是呀，不是一个意思的。你看你这个家伙，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哦。你不要管啦，去了就知道啦。

小米牵起我的手上了一辆人力车。大家都把这种车叫“板的”。于是，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人力车夫汗光闪闪的脊背和人力车上飘飘袅袅的粉红色遮阳布幔。坐在人力车上，小米把我的一只胳膊抱在她的胸前，那头就紧紧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大夏天的被漂亮的女孩子拥着，心的燥热和天气的暴热加在一起折磨我，使我真的不好消受。尤其是因为“板的”的颠簸使我的臂膀触到小米的乳房的时候，我的心的颠簸远比“板的”的颠簸厉害的多。是自己讨厌小米的依偎吗？不是。是自己真正很难受吗？也不是。这种不好消受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

小米指挥着人力车渐渐驶离喧哗的闹市，走向城市的边缘。

这是一座被绿色包围着的六层小楼。小楼周围的玉米地在小楼四周铺张出绚目的生命颜色。小米牵着我的手把我牵到六楼。站在一扇门前，小米对我说，老乔，走进这扇门你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老乔你许个愿吧。

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那里许愿。其实我什么愿都没许。我是无神论者是定而无疑的，许愿是女孩子的小把戏，管用吗？许了愿只会给自己的心灵带来虚假的安慰或者是不必要的负担。但是有的时候在女孩子面前装傻还是有必要的。我给这装傻一个很堂皇的解释，那就是善意的欺骗。

见我一副认真的样子，小米很开心。小米缠着的我臂膀说，老乔，许的什么愿？你不要告诉我哦。

我说，我要告诉你的话，你会从这个楼上飞下去的。

小米说，算了，算了，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所以老乔你还是别说出来的好哦。

我冲小米温馨地一笑。小米松开我的臂膀，随着一阵金属的脆响，小米就把那扇门打开了。小米把我带进一个粉红色的世界。

在这间小屋里，窗帘是粉红色的，床罩是粉红色的，就连沙发的坐垫也是粉红色的。我的心在这个粉红色世界里被温馨慢慢浸透。此时此刻我在想，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

小米雀跃着把我拉到那张粉红色的床前。说，老乔老乔，快快，上去试一试，睡在这张床上舒服不舒服。

面对这张四溢着温馨的大床，面对着这床的洁净，我畏缩了。坐“板的”过来，一路颠簸，满身尘土，身上还有许多汗渍，我真不想就这么脏兮兮地躺上去，辱没了这张床。于是我说，小米，我很想躺上去试一试，可是我想，我应该洗完澡再上这张床才对得起这张床呀。

我说了这话，小米高兴的蹦起来了。她说，老乔老乔，我真的没看错你。老乔你想想，有哪一个女孩子愿意和一个脏猪在一起呀。老乔，你的话真的好让我满意哦。

其实到这个时候我已经猜到了小米的心思，于是我说，小米，你可千万别说要我住在这里呦。

小米说，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你搭了一漂亮的小窝，难道你不想住进来吗？

面对小米的一片真心，实际上我已经是心旌荡漾。我是曾经想到过，以我目前的处境是不会给小米带来幸福的，我也试图通过拐丽对小米的感情进行推辞。但是，真要让我和一个漂亮女孩子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又充分显现出了我的定力不足。我不敢去拒绝，生怕我稍微的拒绝就会使小米改变主义。于是我说，我是想住进来，可是，这个房间里就一张床呀。

小米说，美的你，你还想睡床呀，你睡沙发吧。看到吗，那张沙发是专门为你预备的，加长的哟。知道你长得长呀，怕委屈你哎。你说我好不好，都为你想周到了。

我说，我要是忍不住，半夜溜到你床上怎么办？

小米说，你敢，我把你踹下去！

我说，恐怕你踹不动我呀。你也知道我长得很长，也很有力气的。

小米说，踹不动你我就喊非礼，让公安把你抓去。

我说，就怕你喊不成呀。你喊，我就把你嘴堵上。用嘴去堵嘴，我的想象力够丰富吧？

小米说，哎呀，你强暴呀？你也太不绅士了吧？

我哈哈大笑，掩饰我内心的虚弱。

小米说，你住进来，我要给你定几条纪律。

我说，不会是要我天天给你做饭和刷马桶吧？

小米说，去去去，听我说。第一，我换衣服的时候你不许偷看。第二，我洗澡的时候你不许开卫生间的门。第三，晚上你不许偷偷往我床上溜。

我说，还有吗？

小米说，没有了。

我说，那我要是违反了纪律你怎么办？

小米说，哎呀，讨厌呀，你又完没完？你违反纪律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

我笑。用女孩子的话说，我的笑是很坏的那种。

小米说，笑你个头哇！

其实，一男一女住在一起，不是小米的几条纪律那么简单的。我想我和小米会像这间粉红色房子的颜色一样，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许多粉红色的事情发生。因为，小米和我住在一起的目的性太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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