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这个故事,妈妈说:“有点儿累了,今天说的有点多。”
有一搭没一搭听故事的我听妈妈这么说,急忙劝妈妈睡会儿。其实妈妈这时候基本每天都昏睡,醒了也是疼醒的。我立即给妈妈吃上止疼、镇静药,再吃一些安慰性的养胃、保肝的药。我把药放在妈妈枯槁的手上。妈妈抬眼看了下,说:“有用吗?”
“当然有用,等你养好了,咱们去溜达。”我安慰说。
妈妈似乎笑了,抬起手颤巍巍地把药送入口中,艰难咽下。这时候,我如果早知道这是今生最后一次听妈妈说话,我一定认真听,还要缠着他多说一句。但是如果就是如果,哪有什么早知道。三年多了,我一直活在后悔自责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每每想起妈妈用尽所有力气讲的故事,仿佛冥冥中有个指引,让我来说一下,妈妈这杂草丛生的命运……
山东的一个简陋的小院儿里,丛可林手里拿着斧头,坐在磨石前“滋、滋、滋…”的磨着。阳光洒在他端正的脸上,泛着黑黝黝的光。
“他爹!”妻子引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簸箕,挑拣着里面的花生,“今年收成可不咋好看,好多都不成。”说着拿起一个干瘪的花生果给丈夫看。
丛可林看了眼,笑了下,接着拿起斧头在手上荡了荡放下来,走到引氏身边接过孩子掂了掂说道:“桂香,嫁给我可苦了你啦。”
“你说啥呢?”引氏嗔怪了下,扔掉手中捡出的瘪壳子。
“听二哥说,现在东北挺好,大片的土地,肥的很!河里有鱼,山上有鸡,一抓一只。”丛可林仰着头看了看外面,“而且那里人少,好讨生活。”
“但那边太冷了。”引氏将捡好的花生铺平,“听说冬天冰溜子这么长!”引氏展开手臂比划一下,又拿起簸箕放到阳光下晾晒好,走回来接过孩子说,“雪厚得很,风硬得出门都睁不开眼。”
“冲呀!”一个小子手里挥着树枝,带着一众小子跑进院子,“收兵!”说着将树枝插入腰间的麻绳里。这小子长得十分俊美,灵动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丛可林看着他眼里都是欢喜。
“尔等今日大捷,待我犒赏三军。”说完这小子回头四处一扫,便看见簸箕里晒的花生,抓了一把,分给那些站得笔直的孩子们。孩子们领了几颗花生,眼睛冒光。
“解散!”一群小子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了。
小子转回身,笑嘻嘻地:“爹,娘,大妮儿,你们看。”说着从上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树叶团子,一层层打开。
丛可林和引氏都探过头来,大妮儿更是流着口水伸着小手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树叶团子打开,里面竟是几颗鸟蛋。“哟!这小子没少掏呀。”丛可林摸着儿子的脑袋。
引氏也放下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数了数很是惊喜地看着小子:“六颗呢,娘去给你打蛋花汤。”说着走回屋子。
“娘,多放水,咱都喝一碗。”小子搂着大妮亲昵了一会儿说,“妹,看哥给你舞剑。”说着从腰间抽出树枝,挥舞起来。男孩挥动树枝颇有看见野狗乱打的势头,但脸上却是有几分行家里手的模样。惹得大妮儿拍着巴掌咯咯笑起来。小子更卖力了,不多时小脸儿就红扑扑的淅出了汗珠子。
“哈哈,我果儿有老祖宗皇家风采。”丛可林看着眉目清秀的儿子啧啧称赞。
“你就惯着他吧!”引氏刚做好蛋花汤端了出来,将汤放到旁边的石桌上,“都去洗手吃饭了。”说着回屋端了一簸箕馍馍和一大碗咸菜,“今儿托果儿福,我们有蛋花汤喝。”
丛可林抱起女儿,牵着儿子,十分开心,笑着说:“洗手,吃饭喽。”
不一会儿,爷三个都坐在了石桌旁。大妮儿流着口水盯着碗。引氏看着女儿馋得不行的小模样笑着说:“吃吧。”大妮儿迫不及待地捧起碗,滋溜滋溜地喝起来。这边儿,丛可林和尹氏都没有立刻喝汤,而是默契地拿起了馍馍啃了起来。
丛果珠看着自己碗里金黄的鸟蛋一丝一缕地融在碗里,上面还飘着翠绿的葱花,十分漂亮。再看看爹娘的碗里,只有零星的鸟蛋沫沫,他心里一酸,拿起小勺盛了一勺就往爹爹的碗里倒。丛可林刚要说话,村口传来了一阵喧闹。
丛可林与引氏噌地站了起来,向外面看去。
“土匪又进村了,快跑啊!”外面的村民叫嚷着乱作一团。
丛可林一听,大喊:“快!抱孩子进屋!。”说完就跑向门前,将门关上,又拉紧门栓。
外面马蹄声、哭嚎声交织一片。大妮儿刚喝了一半儿的蛋花汤被尹氏抢了下来。大妮儿吓了一跳,但也见惯了场面,没有哭闹由着娘将她抱回屋去。而果儿小小的人抱起一大簸箕馍馍紧随引氏进了屋子。
丛可林连忙收拾着外面晒的粮食。这时“哐”的一声柴门被踹开,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手里拎着砍刀冲了进来。
“娘的,关你娘门儿!”为首的大汉上来就给丛可林一脚。丛可林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等站起来,另一个秃头就走上前把刀架在丛可林的脖子上。
“怎么的?你娘的有好东西吧?”说完在院子里四处翻了起来。
“大老爷,大老爷,”丛可林连连作揖,“没有啥,啥也没有哇,大老爷。行行好,今年年景不好……”话还没说完,为首的土匪看见了石桌上的蛋花汤。
“蛋花汤?”那土匪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大口,“嗯,味儿不错。娘的,有蛋,就有鸡!搜!”
“没有鸡,是鸟蛋!孩子掏的鸟蛋!”丛可林急了,但又被踹了一脚,另一个小胖子早就四处翻腾了,不一会儿就把屋里的娘仨轰了出来。
小胖子抱着一簸箕馍馍气哼哼的说:“屋里甚都没有,就有馍儿。”
“真的是鸟蛋。”引氏拿出厨房里灶灰中刚刚扔的鸟蛋壳儿给土匪们看,“没有鸡啊,大老爷。”
“操!”土匪头子啐了一口,喝光了刚才果儿的那碗蛋花汤,一脚踹翻了石桌儿,“收拾一下,都带走。”说完几个土匪开始装丛可林家可以吃的一切东西。
丛可林林急了,冲上去哀求:“大老爷,求求你了,我还有俩娃,都带走了,我们饿死呀。”
“滚。”小胖子不耐烦,回手就是一拳。
丛可林哪能手,恨急了,一把拿起刚刚磨过的斧头,但是一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被打倒在地。果儿瞪着眼也要冲上来,被引氏紧紧拽住。
不一会儿土匪们大包小裹扬长而去,村子里的哭啼仍在继续,但丛可林的小院里却死一般寂静。
良久,大妮儿小声地问:“娘,妮儿还能喝蛋花汤吗?”引氏难受极了,抱起大妞儿回了屋子里。
果儿攥着小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丛可林更是蹲在地上直薅头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引氏独自走了出来,默默地收拾着被砸得不像样子的小院。果儿看见了,也跑过去帮忙
“走。”突然丛可林站了起来,他两眼赤红嘴角乌青,“走!咱们也去东北。”
引氏背对着丛可林,点了点头。在这也真是没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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