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半昧

晚饭时间。

沈一辰和盛夏坐在饭桌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自己碗里的饭菜。

盛夏妈妈打破沉默，“上个月家里亲戚寄来一些东北野山参，放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吃，一会你走的时候带上，听说这个东西炖汤特别补身体，明天给一辰做了，别放坏，别从我家挪到你家，最后都挪进垃圾桶了！”

“知道啦，知道啦，看看你这操心的命，操心完盛夏又来操心我们沈一辰。”一辰妈妈坏笑着看向盛夏妈妈。

“哎，是啊，天生保姆命！”盛夏妈妈搭着腔，故作哭丧脸。

“放心，医生都说沈一辰身体没问题了。”沈一辰妈妈站起身来，收拾自己和盛夏妈妈吃完的碗筷，“沈一辰，你快点吃，别磨蹭，还要去办公室取钥匙呢！”一辰妈妈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边洗边朝沈一辰喊。

“哦。”沈一辰扒着碗里的饭，三两下吃完，起身走到洗碗池边，把自己的碗筷递给妈妈。

盛夏妈妈看了一眼盛夏，不好好吃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过这孩子平时话就少，今天因为沈一辰的事，心里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就给他点时间慢慢调整吧……

“一辰，你过来，阿姨把野山参给你装上。”盛夏妈妈叫沈一辰去客厅。

“来了。”沈一辰答应着经过餐桌，低垂着眼，透过额前的碎发用余光瞄了盛夏一眼，接着便很快收回。

这边一辰妈妈擦干水渍，熟练地打开碗橱，把干净的碗筷摆放进去，不经意间看到盛夏碗里的饭菜没怎么动，只是默默地用筷子扒拉着。

“怎么了，盛夏，跟沈一辰吵架了？刚才都没怎么说话。”

“没什么其他的，我就是气沈一辰生病的事竟然瞒着我。”一想到这，盛夏还是气不顺。

一辰妈妈从碗橱那边径直走到盛夏旁，俯下身子轻声细语，“盛夏，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沈一辰这些年有你的陪伴他过得很开心，今天的事纯属意外，你不要生气也不要自责，沈一辰不让你知道，一定是怕你担心，你这么敏感细腻，如果知道沈一辰生病，肯定会处处让着他保护他，那你们的友情就不对等了，这会让沈一辰感到非常难过的，答应阿姨，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好吗？”

一辰妈妈和盛夏妈妈的话如出一辙，都说沈一辰是因为怕自己担心所以选择隐瞒，那沈一辰自己呢？他真的也是这么想的吗？

心里的时钟嘀嗒嘀嗒，不知在沉默中绕过几个圈。

……

算了……

盛夏只能说服自己暂时接受这样的理由，平复了一下情绪，当再次抬起头时，面容恢复了往常般的平静，迎上一辰妈妈温柔的眉眼：“好。”

“这就对了！”一辰妈妈安心地笑了，闪过的神色中包含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好了，沈一辰，咱们准备走了！”一辰妈妈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往客厅走去。

同时，盛夏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到厨房，“盛夏，你不送送沈一辰吗？”

沉默半晌，无人应答。

“行了，我刚看盛夏的饭还没吃完，我们先走了，让孩子好好把饭吃完。”一辰妈妈说着就把沈一辰把大门外推。

沈一辰被妈妈催着出门，迟疑的脚步却半天挪动不了，“不知道盛夏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沈一辰是头回遇到跟盛夏冷战的情况，一时不知该怎么解决，心里满是惆怅。

在两位妈妈没有注意到的瞬间，沈一辰微蹙着眉头，看向厨房，盛夏沉默的背影没有任何变化，沈一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迈过门槛。

……

自那天后，盛夏虽然对沈一辰向自己隐瞒病情的事情还存有疑虑和抱怨，但再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埋在心里，劝自己，等沈一辰想告诉自己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时间总是能淡化一切隔阂，不久，两个人的关系便恢复如初，继续互相陪伴，共同成长。而沈一辰的病也没有再复发，仿佛他从来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仿佛那天的事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时间回到现在。

经年亭，两个少年，一人一罐百事，一个低着头，一个侧转过头，心里装着一样而又不同的心事，风吹过俊朗的脸庞，却吹不进他们的心，带不走哪怕是一点点的忧愁和烦恼。

“是啊，这么多年没有再复发，说不定我已经康复了。”沈一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再说了，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就算当不了飞行员，也能成就别的大事！”沈一辰故作乐观和洒脱想博盛夏一笑，想他的好朋友别再为自己而愁眉不展了。

但盛夏却一眼就看透了，没有揭穿，反而应和着他，“是啊，沈一辰，无论你做哪一行都会很有出息，等着你发达让我也沾沾好运。”

风凌乱了少年的发，两对或明亮或迷蒙的眸子，一同眺望着山的那边。

天色暗淡了下来，盛夏和沈一辰在那家从小吃到大的面馆里解决了晚饭，乘着微凉的晚风，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两个人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地走着。

岛川的夏夜很美，天上布满了大城市里看不到的星辰，道路两旁高大的槐树静谧地隐藏在暗夜里，调皮地把繁密的枝叶伸展出来，戏弄着路灯洒下的光。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在光圈的映照下渗出黑色的暗影，白天叫得起劲的蝉声也逐渐息弱，柔和占据了整个夜晚。

两个差不多长短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随着步伐的变动有节奏地起伏着。时间有点晚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所剩无几，没有嘈杂的声音，只听见两段漫长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街道上，满满的净是舒服与自在。

“盛夏。”沈一辰双手插兜，脚步慢了下来，在路灯的映照下，脸上的绒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的光，深栗色的头发看起来像麦浪般柔软。

“嗯？”盛夏也放慢脚步，转身看向身后。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怪我吗？”沈一辰插进裤兜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声音里少了些许坚定，多了几分试探。

“怪你什么？”盛夏微蹙着眉，没有反应过来。

“……关于我的病情，当年瞒了你那么久。”沈一辰话语间有些犹豫和迟疑。

“哦，是那件事。”盛夏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初一暑假出事那天，这么多年了，沈一辰终于要亲口解释了吗，“那你现在能告诉我原因吗？”盛夏淡然的目光对上沈一辰漆黑的双眸。

“我，我是怕你担心我。”本是看向盛夏的眼神，突然间有了一丝闪躲，四下张望，最终收了回来，看向自己的脚尖，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一个个性要强的人，如果你知道我生病了，肯定会凡事都让我几分，那我心里肯定不好受。”

盛夏自然知道沈一辰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能面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便软了许多，“沈一辰，你真的只是怕我担心瞒着我吗，你今天说的这个理由我可以相信吗？”

“当然了，盛夏。”沈一辰坚定的眼眸里闪动着似星辰般璀璨的光点，“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

“好，沈一辰。”盛夏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我信你。”仅仅三个字，却烙进了沈一辰的心里。

高二。

开学第一天。

因为盛夏选择了文科，沈一辰选择了理科，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同一个班里的好哥们要被迫分离了，沈一辰去往新班级前还拉着盛夏依依不舍、假模假式的准备道别。

“行了行了，一天天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算能让我清闲两年了。”盛夏倒是无情，头也不回地拉着沈一辰在走廊里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看到了个缺口，就连人带书包把沈一辰塞进了去往理科班的人群里。

盛夏回到教室，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刚准备取出耳机，却听到学校广播通知：报名海军招飞的同学去教导处排队签字，统一进行一审体检……本是明亮的眸子此时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

空气中弥漫着大扫除后洗衣粉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复杂味道，还有灰尘迎着落日跃动的身影。

停顿了片刻，盛夏继续解开手里攥成一团的耳机，塞进耳朵，随后按下播放键，眼里流过落日消逝前最后的光影，夕阳的余晖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落在书桌的一角，盛夏随手从桌兜里拿出一本稿纸，在上面写了起来……

耳机里的音乐声很大，以至于盛夏并未注意到有人正朝自己走来，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突然，盛夏正在挪动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一瞬间，冰凉的感觉以极快的速度散播至全身每个角落，最后直逼心脏。

盛夏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双手慢慢地向上移动，嘴角、鼻子、眼睛、眉毛……直至看清楚他的全部面貌后，盛夏的耳机里传来的只有铺天盖地巨大的轰鸣声。

“嗡……”

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嘀嗒嘀嗒，教室里同学们穿梭的身影来来去去，少年少女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从窗缝里透过的风在耳边嘶嘶作响……

盛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来者，脑海里突然回荡起沈一辰那天对自己说：陆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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