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卿诉

十一年前，冉青和顾听言还是16岁，那一年，他们高一。

重点一高分为了三个学校，虽然都是一高，但染母始终觉得，分校始终是分校，到底是不如A校。

染母最后把他们两人都安排在了A校，染卿和顾听言都在一个班级，而且A校离家不远，这样也方便他们两人一同上下学。

顾听言起初是不愿意去的，染母安排的学校，大多都是名门贵族，小姐和少爷们的聚集地。

他虽有着顾少的头衔，可到底是……

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在那所学校，真的能立足吗？

突然间上传来暖意，染卿将手轻放在顾听言的肩膀上，那时的她，还保留着少女的甜美，和让人沦陷的温柔。

“阿言在想什么呢？母亲跟你说话，好半天也不听你应，傻了？”

染卿转到顾听言的侧边，歪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顾听言刚好抬头，两人的眼神，猝不及防的相撞。

顾听言快速将脸转过去，唯恐她发现端倪，可无论他再怎么躲，还是让染卿敏锐的捕捉到了细节。

他眼尾有淡淡的红晕，如果不细看，并看不出什么，但是染卿看到了。

“阿言，你怎么了？”她充满急切的声音里，同时也夹杂了关怀之意。

染母听到染卿问这一句话，愣了一下，刚才她只顾着讲话，也没注意到顾听言的情绪，而后反应过来，想来是学校的事情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以顾听言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太合适，她没考虑到小孩子的自尊心，确实是她欠缺考虑了。

“阿言呐，你要是不想去，大不了咱们换一所学校，让卿卿陪着你一起，也是一样的。”

本来还在疑惑的染卿，听母亲这么一说，心里也明白了个大概。

她拉起顾听言的手，对他说：“阿言，有我在。”

染卿并不懂得什么安慰人的话，相比之下，她很清楚，顾听言所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安慰。

她只是觉得，有她在，或许他能安心些。

可就是这一句话，却让顾听言改变了主意。

无论那边有什么，只要有染卿在，他无所谓，也不在乎。

“都是伯母欠缺考虑了，也不应该私自替你决定，这样，我让你伯父再另外安排一下。”

顾听言摇摇头，道：“伯母，不用麻烦了，我去A校，和卿卿一起去。”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染母，听到顾听言这么说，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可是……

罢了，这既是他自己的想法，染母也不多干预，况且有染卿陪着，他身边有个人，染母也很放心。

“那你们快去收拾收拾，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了，母亲，我和阿言走路去，刚好熟悉熟悉路线。”

“行，那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

就这样，两人定下了接下来高中三年，努力奋斗的学校。

在去学校的路上，染卿问他。

“阿言，你在怕什么呢？”

这话是她无意识问的，她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小石子玩儿。

更别提注意到身旁的人，脚步有明显的停顿，顾听言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是啊，他在怕什么呢？他的伤疤，早就人尽皆知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染卿的问题，下意识低头回避，突然看到了什么，他叫住了还在踢着小石子玩儿的染卿。

染卿回头应他：“怎么了？”

顾听言指了指染卿的脚，说：“你鞋带开了。”

染清低头看了看，是开了，她压根儿都没注意到，只顾着踢小石子了。

她刚想蹲下来系鞋带，顾听言就已经先她一步蹲下去了。

她也不阻止，干脆就站着不动，顾听言娴熟的把她的鞋带系好，而后起身，将染卿挂在小臂上的手提包，一并拿在手上。

虽然中间出了个小插曲，但染卿并没有放弃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想知道，顾听言到底在怕什么？

“阿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顾听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卿卿，别问了，我不想说。”

染卿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顾听言不愿意说，那她也不会强迫，毕竟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秘密。

“好吧好吧。”

“阿言，你说咱们两个会不会在一个班级呀？”

顾听言不带一丝犹豫：“会。”

“你这么笃定的呀？”

“嗯，我笃定。”

到学校后，两人根据分班排名，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

意料之中，两人分在了同一个班级，他们两人的成绩不相上下，高一（1）班，高一的重点班，他们得的理所应当。

染卿和顾听言到达班级的时候，人只来了不到15个，染卿选了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了，顾听言只好坐在染卿的后面。

没多久，染卿旁边的人就回来了，如染卿所料，是个女生。

她长得很甜美，而且看着很开朗，脸上还挂着一副小酒窝，染卿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吧。

她的后面……好像还跟了个人？是她的朋友吗？染卿看着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那个女生坐下后，就对染卿打招呼，染卿很礼貌的回应了她。

本来还想问问她认不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先开口了。

“好巧！你们也在这个班啊？还记得我吗？咱们暑假在宴会上见过的”

听他这么一说，染卿好像有点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川水集团的小少爷。

“你是……祁川？”

“染大小姐记性不错啊。”

“过奖了。”

“阿川，你们认识？”

“忘介绍了，心语，这是染卿，染氏集团的大小姐。”说罢，又用手指了指女生。

“大小姐，这是宋心语，我发小。”

宋心语有点不好意思祁川这样介绍她，尴尬的对染卿笑了笑。

“她姓宋，那她的父亲……”

染卿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宋心语就接了话：“宋励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明显冷了下来，声音也淡了不少。

染卿察觉到了异常，意识到这应该是个不能说的话题，就不再提及此事。

“你不去找位置吗？在这里傻站着干嘛？”

“这就去，这就去。”

“坐我旁边吧。”半天没吭声的顾听言，这时候说了句话。

祁川正常没有与宋心语相近的位置，顾听言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于是他就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反正也见过，不算什么陌生人。

“兄弟，谢了！”

“嗯。”

四人互相交换了名字，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染卿和宋心语聊了没一会儿，就玩熟了。

祁川一直叭叭叭的同顾听言讲话，然后顾听言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两句。

这可把祁川这个话唠给弄急了，气呼呼的向染卿告状！

“我说大小姐，你家阿言也太冷漠了吧，我巴拉巴拉的说半天，也不见他多跟我说几个字。”

染卿扭过头看他，顾听言在旁边无语的叹了口气，染卿被逗笑了：“他不理你，我也没办法啊。”

宋心语顺势接话：“你啰里吧嗦的，人家理你才怪，可闭嘴吧你。”

哎呀，被小媳妇儿吐槽了呀。

祁川只好老老实实的闭嘴，委屈巴巴的坐好。

看他俩这样，染卿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四人在聊天的时候，班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来齐了，伴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班主任也进来了，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开学第一天，大致都是一样的，和初中也没什么区别。

班主任讲完校规班规后，让同学们自主安排，第三节课会发教科书，下午才开始正式上课。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班主任在上课之前，通知了染卿明天在开学大典上献词演讲，并且放学后到办公室试稿。

那这就意味着，顾听言要一个人回家啊……

“好的，老师。”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个消息，被他们尽收耳中。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都离开了教室，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染卿他们四人，以及还在磨叽的同学。

“卿卿，我们不等你和顾听言了哦。”

“好，你们先走，明天见。”

“明天见。”

染卿收拾完东西，抬头看见顾听言还没走，出声询问：“你不走吗？”

“我在校门口等你。”

“Ok。”

顾听言走到校门口，本来想着先去附近的小超市，买瓶水后等染卿出来，谁知还没走到超市门口，就被人给拽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巷子的空间不大，位置很偏，光又照不进来，所以格外的昏暗，如果巷子外面的人不细看，恐怕很难注意到这里。

他被人拽进来，还没站稳，就被人扯着领子揪起来：“顾听言，就你这样？还敢来这里上学，你挺牛啊你。”说话的人是陈斌，也是为首的那人。

听到他说这话之后，顾听言并不觉得意外，从出事之后，他身边视他为敌的人并不少，这人和他们的目的也是一样，无非就是想拿捏他。

可他又怎么会是任人拿捏的那种？

今天早上陈斌还没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弟就看见顾听言了，本来今天只是报个到，陈斌也没想过要来学校，但他听身边的小弟说，顾听言也来了，而且是和他在同一个班级。

他登时就来了兴趣，他想好好挫一挫顾听言的锐气。

可到了班级之后，他才发现染卿也在，他不敢招惹，那会儿只好就此作罢。

但是现在染卿不在，他抓住机会，小心思也按耐不住了。

陈斌单手揪着顾听言，另一只手还在他脸上拍了拍，顾听言刚想还手，那人却突然松手，他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一旁的石阶上。

钻心的痛感传来，他还没来得及缓冲，就被人在肚子上狠狠踩上一脚，一瞬间，冷汗直流。

“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有种起来打啊！”周围是一阵哄笑。

“斌哥，你这样，人家也打不了啊。”

“也是。”

陈斌把顾听言拽起来，冲他喊道：“小子，跟我们打一架，赢了，就放你走。”他的话不长，却说的开门见山，语带挑衅，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顾听言缓的差不多了，眼下这种情况，他除了应战，也别无他法。

“行，我打。”

陈斌就等这句话，嗤笑一声，命令他们上前。

顾听言也会几招，扣腕，过肩摔，勾拳，一记比一记狠，陈斌显然没料到顾听言这么能打，也是愣了一下。

然后直接让剩下的人一轰全上，顾听言虽然学过几招，可面对这么多人，纵使他再厉害，也没办法全身而退。没一会儿，就累的喘气，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这就不行了？我还没上呢，还以为你多能打呢。”

陈斌勾勾手指，旁边的人会意，给他递上木棍，陈斌接过木棍，向顾听言走去，然后直接朝顾听言肚子上狠狠一砸。

他本就受了伤，这么一棍下去，顾听言根本承受不住，只能依靠最后的一丝力气，单腿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

然而陈斌并不打算收手，准备再来一下，快要打到的时候，却被赶来的染卿给挡了下来。

那力道不轻，她闷哼一声，受这么一下，染卿脚下一软，栽到了顾听言身上。

顾听言本就是半跪着的，染卿这一栽，他就算支撑着也没有什么力气，两人径直往一边倒去。

不过好在有墙，两人也不至于摔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顾听言根本就想不到，染卿会突然冲过来，替他挡下这一棍。

陈斌的力度，他是清楚的，染卿的身子骨本来就娇弱，这么一棍下去，她受不住的。

染卿疼的脸都白了，原本粉嫩的嘴唇，刷的染上了一层苍白之色，巷子里太过昏暗，顾听言看不清她的脸。

顾听言慌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的双眼紧张不安的转动着，想要扶起染卿，可又不敢随便动她，只能急的喊。

“卿卿，你怎么样？能动吗？”

他真的快急死了，说话的带上了一丝哭腔。

疼痛宛如墨水一般扩散开来，弥漫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无处可逃。

可她偏偏又倔强的不肯说，惨着一张白脸，缓缓开口：“我没事，别担心。”

她的声音几乎是颤着的，却又压下波澜，不想让他察觉出一丝端倪，她缓缓站起，从顾听言身上起开。

顾听言想站起身来，但拉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染卿冲他摇摇头，叫他别动。

可他哪里会听话？待染卿转头的一瞬间，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陈斌整个人都傻了，手中的木棍也吓得掉在了地上，傻傻的立在那儿，一个劲的求着染卿的原谅。

他是想对顾听言下死手，可他再怎么胆大，也万不敢动染卿，甚至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会伤了染大小姐。

染卿走到陈斌面前，捡起地上的木棍，狠狠朝陈斌的肚子上连打数次，她要将顾听言身上的疼痛，千倍万倍的偿还给他。

陈斌被打的直接当场晕厥，不省人事。

而后，染卿拉起顾听言的手，朝巷口外走去，外面，是落日余晖。

看着夕阳下，拉着自己手腕的姑娘，顾听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温暖吗？却又不是，那时的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解惑。

他甚至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这一刻，他只想让时间能够被定格，他想贪婪的留住这一刻。

染卿能够及时出现也是有原因的，她处理完事之后，来到校门口没有见着顾听言，给他打电话，手机却显示关机。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闪过，她预感到顾听言出事了，正焦急时，宋心语给她带来消息。

“卿卿，顾听言在超市附近的那个巷子里。”

宋心语本来在买零食，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听言被两个人拽走，她好奇的跟上去看了看。

结果到了巷子口的时候，她发觉事情不对，赶紧回学校找染卿。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染卿顿时就不淡定了，撒腿就往巷子里赶，宋心语赶忙拉住她。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去喊祁川，他在篮球场，拉上他，咱们一起去。”

篮球场离这里，起码要七分钟的路程，来回十四分钟，再赶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来不及。

“不用，心语，你去找祁川，但这件事别告诉他，任何人都不行，相信我，我能解决。”

“可是……”

“你再拦着我，顾听言真就得出事儿了。”

闻言，宋心语立刻松开染卿，叮嘱她千万小心，染卿简单应复，就火急火燎的往巷子那边跑去。

赶到的那一刻，顾听言刚挨了一下，陈斌举起拿着木棍的手，准备再下痛手之时，染卿想都没想，冲到顾听言面前，替他挡下那一下。

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了，陈斌那一棍打下来的时候，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骨骼作响的声音。

顾听言问她有没有事的时候，她多想说一句她疼，可是她不能，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只能咬牙站起。

……

“卿卿，你……”

顾听言原本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染卿向地面跌去，他眼疾手快的将染卿圈住，让她摔在自己的怀里。

“卿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染卿本来就受了一棒，后来打陈斌的几下，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又拉着顾听言，强撑着走到这里，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她多想开口安慰顾听言，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嗓子里一股浓烈的血腥感传来，染卿猛的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

顾听言瞳孔紧缩，心脏都跟着停了一拍，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没了声音。

来不及多想什么，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抱起染卿，拼了命的朝家奔去。

怀里的女孩儿已经昏睡过去，她就像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了一般，可白皙的小脸上，透不出一丝红晕，全无健康之色。

他浑身颤抖着，就像是有一把刀，活生生的将他的胸膛剖开，他半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可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顾听言再也绷不住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滑落。

父母双双离他而去时，他没有哭，儿时被冷嘲热讽之时，他也没有哭，甚至是被围打，眼泪也从未想过流下。

可看着怀里的女孩儿，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恨意、自责、愧疚……种种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从来没像这般无助过。

这件事情得到了处理，学校也给出了态度，陈斌等人被开除学籍，法律上判为故意伤人罪，虽已满16周岁，可到底是未成年，只能与劳改所内悔过。

染父自然是极不乐意的，为了他的女儿，哪怕是不合道理，违反原则，他也要动用自己的权利，为自己的女儿，讨回一切受过的委屈。

虽然不能判其死刑，但陈斌等人，将终身于劳改所内悔过，并且年满18周岁以后，入狱，且无期。

染卿醒来之后，也只是大致询问了解了一下，并没有多追究这件事，染父的处理手段，她作为他的女儿，再清楚不过了。

所有人都将这件事情翻篇，甚至连染卿这个受了伤的当事人，也决定不再追究。

可顾听言呢？他忘不了，也不会忘。

他记得所有的一切，他记得他的卿卿，为了他而……

顾听言从那之后，彻底的改变，他逐渐变得暴躁、阴狠、无情……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她。

保护他的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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