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之鹿

病房里，当陈北山站在陈北海面前的时候，陈北海的眼睛呆住了一分钟，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你？”陈北海疑惑地说。

“是我。”陈北山回道。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陈北海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回忆，眼前的人和三十年前的人一模一样，容颜一点也没有老去，这让陈北海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难道自己已经死了？正在地府里和大哥陈北山相聚？可是当保姆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现实中。

“你给我出去。”陈北海抬起干巴巴的手朝保姆挥了挥。保姆慢慢退了出去。

“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变化？”陈北海说。

“你指的是什么？”

“你的样子。”

“这是一个秘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十年前你来找过我，你现在的样子和三十年前的你一模一样，那时候你大概四十二岁。”陈北海缓缓地说，语气中却充满了激动，仿佛看到了起死回生的希望。

时间回到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在外游历多年的陈北山穿着一身僧服回到灵海市。一个秋日的下午，陈北山来到山海集团大厦，找到陈北海，希望陈北海能够在驻龙山上为自己建造一座寺庙，但是这座寺庙在陈北山有生之年里，不对外开放。陈北海看到大哥的装扮，认为大哥这么多年已经皈依了佛门，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陈北海不仅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通过政府买下了整个驻龙山，设为了私人领地。一个月后，驻龙山的山顶上立起了一座寺庙，名为灵幻寺。

“你的记忆还不错，我以为随着你的老化，你的记忆也会老化，看来是我想错了。”陈北山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老，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吃了什么？”

“也许是我皈依了佛祖，一生没做过坏事才能永葆青春。”

陈北海笑了笑，说：“我不信神，也不信鬼，更不会信佛祖，我只相信我自己。”

“不，有时候你真的得相信。”

“难道驻龙山上有什么魔法吗？这就是你三十年来一直在山上，从不肯下来的原因？”

“如果你想知道，在你死后，我可以让你埋在上面。”

“如果你还恨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亲手结束我的生命，我现在一点还手的能力也没有了。”

“看得出来你大限将至。阿弥陀佛。”

陈北海的眼角突然流下了泪水，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可以，谁不想再活久一点呢。”

陈北山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北海，回想起他们曾经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由得心里有点感伤和怜悯起来。但是陈北海对自己妻子做的事情，他也未曾忘记。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被噩梦折磨，曾想过杀掉陈北海，然后自己再自尽。这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未曾忘记仇恨和复仇，也许当仇恨的种子在心里埋下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也不会消失。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一切，直到看到陈北海，他才知道自己始终是一名凡夫俗子，拥有着七情六欲。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陈北山突然说。

“什么？”陈北海闭上的眼皮又缓缓睁开。

“如果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切，我甚至可以把山海集团给你。”陈北海脱口而出，一点也不犹豫。

“阿弥陀佛。”

“告诉我，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你就这么的相信我？不怕我要害你？”

“我现在的样子和死人还有什么两样吗？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一切。”

“阿弥陀佛，我不能给你重生的机会，但是我想我能暂时延长你的生命。”

“怎么延长？”

“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切，即使你现在要我去死也可以。”

“阿弥陀佛。”

“收起你的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既然你这么渴望再活几年，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我只说一次，你可要听好了。”

陈北海枯寂的心似乎有力的跳动了一下，但是眼皮却有点凝重地想要闭合，他有点担心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听完这个秘密。他本想张嘴说话的，但是却发现张不开，只好把力量集中到手臂上，动了动夹着血氧仪的手指。

陈北山看到陈北海的手指动了动，就当是陈北海想要知道这个秘密的回应。他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闭上眼睛，念起了一小段经文，随后缓缓的睁开眼睛，开始用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述说：“在吉省的白山下，毗邻朝国的边界线上有一个村庄叫做神鹿村，这个村庄不是重点，重点是往村庄里面进入一公里，有一处变化莫测的森林，里面有一只白鹿，肤白如雪，散发着圣光。你若想起死回生，你必须抓住那只白鹿，然后在月圆之夜，也就是八月十五的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将白鹿活活屠宰，然后饮其鲜血，嚼其鲜肉，吃其心脏，唯有如此，你才能重生。最后我想对你说的是，通往重生的路，总是充满凶险，希望你自求多福。阿弥陀佛。”

在听完最后一个“佛”字的时候，陈北海终于重重的合上了眼皮。监护仪上的心率也在慢慢的下降。

这时，陈北山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掌上划了下去，接着握紧拳头，递到陈北海的嘴边，用另一只手捏开陈北海的嘴巴，让血液滴进了陈北海的嘴中。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液滴进陈北海的嘴中，陈北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就在他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拳头，然后在陈北海的被单上擦干了手上的血。

“阿弥陀佛。”依然是双手合十，然后陈北山在陈北海沉睡的样子中慢慢退出了病房。

而陈北海的监护仪上，各项数字正在慢慢的下降，如果那台监护仪就是死神，那么这个死神此刻正在对他宣布死亡正在来临。

护士站里，沈茹雪想打瞌睡又不敢打，因为护士长正坐在一旁的电脑前打印一些资料，打印机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沈茹雪的心情异常烦躁，她祈祷护士长快点消失，好让自己落个安静自在。

当陈北山慢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沈茹雪还是被他吸引住了目光，就在她想告诉护士长那个僧人从陈北海的病房出来了的时候，头顶上的喇叭响起了声音：65床呼叫，65床呼叫……

还未等沈茹雪记起65床是什么病人的时候，从走廊的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在战场上奔跑的马儿，有点马儿蹄，春风急的意思。

“快，快……”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吓得沈茹雪站了起来。

“快，不行了，没有心跳了，快点抢救。”穿着西装革履的李大超扑在护长站前，一脸的心急如焚。

沈茹雪先是看了看护士长，似乎自己拿不定注意，或者脑子暂时短路了。护士长也看着沈茹雪，大概几秒钟后，护士长一把扔下手中的资料，慌忙的说：“小雪你快去，我叫抢救科的医生。”

“哦。”沈茹雪虽然哦了，但是依然愣在原处，身体似乎已经动弹不得。

“你快去啊，还愣着干嘛？”护士长已经拿起了电话，正在快速地按着号码。

在护士长急促的嗓音中，沈茹雪终于飞奔在了走廊上，原本这条走廊很长的，但是此时不用5秒钟似乎就走到了尽头。在飞奔的过程中，沈茹雪的脑子里闪过了几千种想法，这些想法不知道和什么有关，反正不是和救人有关。还未等她弄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扑在了陈北海的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沈茹雪一边着急地问，一边用她曾在卫校学到的心肺复苏技能对陈北海做心肺复苏。

“我不知道，那个人走后，我进来一看就是这样了。”保姆心惊胆战地说，“你看，床单上还有血。”

沈茹雪瞥了一眼，看到了床单上的血迹，但是她不确定这些血迹是不是陈北海的，她现在也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去把陈北海翻个遍去检查身体。她现在只能认真，专注，且用力地去给陈北海做心肺复苏。但是话说回来，她会个屁的心肺复苏，曾经在学校做实践的时候，模拟在移动的过程中给病人做心肺复苏，她骑在一个男同学的身上，就在她给那个男同学按了几下后，她发现下面被一根硬硬的东西顶着，等她低头一看才知道是那个混蛋男同学的生殖器硬了起来，结果一大群同学都笑了出来，那时候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也从那时候起，她觉得恶心，男人真的恶心。除了在学校学到的实践，在她上班这么久以来，她从未给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且需要心肺复苏的病人做过心肺复苏。

如今，死马当活马医，沈茹雪只能硬着头皮做了起来，谁叫那个老是阴着脸的护士长不来呢。既然她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即使装模作样，也要装得像一点。她开始在脑海中搜索那些和心肺复苏有关的知识——嗯，按三十下，接着人工呼吸两次，依次循环……一想到还要人工呼吸，再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东西，沈茹雪就觉得恶心，在她按压的时候，这个老东西的嘴角上还流出了一些红色的液体，似乎是血。说实话她有点下不去嘴，所以她在按完三十下后，又继续按了起来。她承认自己没有医德也没有什么责任心，在她看来做护士只是一份工作，她能做到的就是每次给病人做护理的时候，尽量弄得干净细心一点，换药的时候对准名字不要弄错，而至于病人的病情能不能好转，或者什么时候能好，这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保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慌得直跺脚。

“你想有什么反应？”沈茹雪在心里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何时，那两个黑漆漆的保镖站在了保姆的身后。沈茹雪觉得再也装不下去了，这个人工呼吸不做也得做了，不然她怕明天的报纸上会写着某某医院的护士只会一直按压心脏，而不做人工呼吸，到时候她的工作应该就要黄了。她开始俯下身，低下头，捏开陈北海的嘴巴，强忍住心中的一万匹草泥马把自己的嘴巴凑了上去。不凑还好，就一凑就不得了，就在她往陈北海的嘴中送气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就像被一个漩涡吸住了一样，那个漩涡在拼命的想把她吸进去，顿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灵魂好像正在通过一段桥梁和另一个人的灵魂在交流一样。

“啊，有反应了。”

多么及时的一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把沈茹雪的灵魂拉回到了现实中，她的嘴也离开了陈北海的嘴。她真的是谢谢这个声音祖宗十八代也表达不了她的谢意。

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和曲线，沈茹雪继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按呀按，按呀按，从她的嘴里轻轻地传来几个字：起死回生，起死回生。她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在心里想，如果今天自己把这个老东西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将会是一件自豪的事情。就在她刚低下头准备再次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没想到陈北海的上半身刹那间如同被弹簧弹飞一样立了起来，他的脸刚好怼上了沈茹雪的脸，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世界仿佛静止了一样，只有两双眼睛在互相的凝望。

“啊……”一秒钟后，世界还是恢复了运作，沈茹雪的脑子还是清醒了过来，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事实就是她被吓得魂不附体，在她叫出“啊”的这一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躲在了一旁的角落里。

除此，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保姆和那两个保镖也如同木头一样看着床上突然起死回生的人，说不出一句话，做不出第二个表情。

床上的陈北海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样子还是之前的样子，但是身体似乎变得有劲了起来，不然刚刚那一招上半身腾飞起来的招式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太过有劲了才那样。陈北海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睛里流出泪水的沈茹雪，接着看了看监护仪。如果现在这个监护仪是一位天堂里的使者，那么这个好心的使者正在告诉陈北海他的身体一切正常。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切正常，并且似乎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他拔掉身上贴着的电极片，再拔掉手上的针头，然后下了床，伸了伸懒腰，然后笔直地站在保姆和保镖的面前。

保姆和那两个保镖似乎还处在待机的状态中，还没有恢复过来，或者在疑惑眼前的陈北海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直到陈北海开口说话，他们才清醒了过来。

“还愣着干嘛，快点把我的衣服拿来。”陈北海说。声音铿锵有力，已经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头。

保姆匆匆拿来一套西服和一双皮鞋。陈北海也不避嫌，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脱了身上的病服。

“狗东西，狗东西。”沈茹雪看着陈北海赤裸的后背，一边小声的骂着。她的眼睛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嘴巴在她说话的时候还在打颤。“你不得好死，你总会死的，你明天就死。”她继续小声地呢喃着，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说话。

陈北海穿好衣服后，转身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的沈茹雪，用一种得意且带着轻蔑的语气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茹雪没有回应。

“是你救了我。”陈北海接着说。

“沈茹雪，我叫沈茹雪。”声音小得可怜，还带着委屈的哭腔。

“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沈茹雪点了点头。陈北海也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保姆和两个保镖，只留下可怜的沈茹雪在病房里。接着病房里就响了起了悲痛的哭喊声。凄凉，实在是凄凉，这哭喊声正是来自沈茹雪，这哭声就像一个刚长大一点的小女孩发出的声音，这声音终于引来了护士长和几个医院里的领导和医生。

“小雪，到底怎么回事？”护士长着急地问。

沈茹雪站起来，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直接怼到护士长的脸上，用最大的嗓门吼道：“我操你妈，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才来，你要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完，推开人群，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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