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白的阳光透过屋门,照在吴底的脊背上,但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相反,珠圆的冷汗正浸透他的衣衫。
他盯着头顶“忠勇世家”的金匾看了半晌,开始了辩白。
“而今,世道混迷,东北危矣,先有沙俄疯狂掠夺,又有日寇肆意践踏,前门驱虎,后门迎狼,国内军阀混战,外敌虎视眈眈,神州陆沉,山河崩裂,国将不国,家何以安?爹,娘,乱世之下,经商难以自保,我去参军,才有机会保家救国啊!”言毕,吴底已是涕下沾襟。
吴葆三被一席话惊得目瞪口呆,他难以想象,这番洞悉时势、言辞凿凿的话语,竟是从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嘴里说出来,不由得欣慰有加。可一想到生死难料的战场,又忧心忡忡,正要俯身去扶,太太已先一步把吴底搀了起来。
“儿子,听娘的话,别犯傻!上战场,那是要死人的!庚子年,你祖父就差点死在俄国人的炮火下。救国救民,是当兵的事。你一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
她扶吴底坐下,蹲下身,一边轻揉那副久跪的膝盖,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下去。
“你老老实实的守家带地,把你爹这份家业继承下去就行了。要是觉得不安全,咱可以多招些护院嘛!娘身子不好,小冉将来还得你照顾,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可不能给我整幺蛾子!”
太太的话句句诛心,满满都是母亲对儿子的疼爱。虽然啰嗦,却也道出了吴葆三的肺腑之言。他怒气渐消,和言说道:“行了。明天我就让人去把你们几个的参军报名销掉。你就给我在家待着!过几日送你去实业学校读书。”说完,带着护院出门而去。
可吴葆三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番怒斥竟是他说给儿子的最后一段话。
入夜,整座宅邸进入酣眠。森寒的月光打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上,反射出点点晶光,犹如缀满银河的星辰遗落地上。树影婆娑,摇曳的枯枝沙沙作响。
几个圆不溜秋的脑袋探出墙头,像一排电线上的硕大麻雀,悄声嘀咕着不停。其中一个舔了舔嘴唇,圈起手指放进口中,吹出“咻”的一声长哨。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吴底敏锐地听到了这声清脆哨响,腾地一下坐起身,推开房门,向墙头瞥去。
几个探头探脑的少年朝他连连挥手,吴底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等片刻。随即返回屋内,穿戴整齐,又从衣柜中拿出一条母亲织就的深青围巾系在颈上。而后,留下一封书信,熄灯关门,在伙伴的拉拽下,翻墙而出。此刻的吴底又怎能想到,这封少年意气的从军信,竟成了他与家人的诀别书。
几名少年就这样骑上自行车,顶着如浪寒风,穿过暗夜凝重的城市街头,走进漫长阴郁的冬天,奔向不可预知的命运。
次日一早,春妮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脸水来到吴底房前,连叫几声都没人应。她用力拍门,却一个趔趄将门推开了,险些栽倒在地。当她抬头看见折叠整齐的床被和那封压在笔下的信笺,不禁大惊失色!水盆咣当落地,立即转身,奔去报信。
太太颤颤巍巍地拿着信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柔软的纸张上,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壮志凌云。可在母亲看来,那一笔一划的背后,都是穿心刺骨的隐忧。
父母亲大人膝下:
如今,山河破碎,外敌环伺,贼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欲从戎入伍,先为民族尽忠,再到近前尽孝。母亲所织围巾,我随身带走,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不负忠勇世家之名。
匆匆奉白,即祝珍摄
底儿顿首
恰在此时,忙碌一夜的吴葆三也从外赶回。看到书信,顿时五雷轰顶,七窍生烟,拿起藤条直奔征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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