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寻衣露申

“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小西出生的时候，产房外只有喜上眉梢的外婆，因为是个女儿，小西她爸爸就夹着铝饭盒接着加班去了。文化大革命回城的援朝这样历史的家庭嫁给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就是高攀，小西当时就随了外婆家的刘姓，外婆说----玉蝉是重生蜕变的意思，那一年以后小西脖子上有一个透绿的玉蝉，1，8厘米宽，3厘米长，用极细银丝穿孔。很多年后，小西爸爸试图要过来去潘家园卖了，小西恶狠狠的说：“这是我们外婆刘家给我的，是重生的玉蝉，死去的灵魂都在上面，外人拿着没准鬼上身”小西爸爸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至少他对死人有敬畏感。小西出国是妈妈唯一能替她争取的事情，全部费用都是外婆和妈妈出的。小西拖着三个大箱子站在飞机场，来送行的是外婆和妈妈，看得出他们终于让小西自由了。

对着文物图片研究过，玉蝉很普通，估计是近代手工做的配饰，鉴定的说玉里面有杂质。做陪葬品的可能更小，纹路细致还被打孔了，太小也不适合塞在嘴里。妈妈还认真的问过外婆这个玉蝉的来历，外婆只是玄而又玄的说，或许谁能看见这个玉蝉找到过去丢失的家人。

这老房子里故事多，好像每个家庭都有一段陈年往事等着人去了解。当年爵英住在二楼尽头带阳台的房间，篁英则住在有书房的大房间，这一层现在是上海戏剧学院的老教授在住。小西专门在楼下凝视这个白色的阳台，当年风华正盛的刘家两位小姐就是在这里偷偷看着楼下手拿玫瑰的爱慕者，看着他们伤心、焦虑和心碎。感觉上篁英的美不是美艳，她很高很修长，有种玫瑰花盛放的冲击感，和下里巴人不妥协的凛冽美。爵英柔和一些，没有锋芒的温润美，总有股淡淡桂花香气，让人很放松的舒适安宁。小西再看他们姐妹的老照片，姨婆旗袍领口挂着不就是玉蝉吗，但是感觉是两个？但就当年他们家族四家纺织厂和七个制衣厂的富贵，怎么戴着这么普通的玉蝉作为首饰，这有简陋的感觉，和精致美的姨婆穿戴极其不搭。

小西就趁着舅婆没睡着打听外婆姐妹的故事。“刘家娶了做游船的汪家女，一下子生意就做大了。1917年大姐篁英出生，比你外婆大7、8、9岁，老太爷那几年生意做的好娶两个姨太太，这小洋楼住不下还在郊区有小别墅，好像还跟什么唱昆曲的混在一起抽大烟，大太太只有篁英爵英两个女儿，一生气娘三个回了娘家。汪家和日本人，印度人还有英国人都做生意，汪家二哥的孩子特别优秀，1939年仓库烧了，舟山被日本人占了，他就做了翻译，后来就是他连累刘家算成汉奸走狗。48年陈毅进上海，老头子和几个人商量怎么逃去台湾，你外婆带着姨太太追了去，再后来就是一堆烧的看不出面孔的尸体，有你外公的手杖假牙和小姨娘的镶钻镯子才认出他们，谁都不敢跟刘家汪家攀上关系，全都烧了。大姐篁英应该是随着她的哪个男朋友去台湾了吧，她那种人走哪里都有男人宠着。我们51年结婚，只有你外婆送了点钱”革命街道干部三代的舅婆应该是听说的刘家的故事，但这醋意挺真实。

尽管这小洋楼属于很多上海人心中的身份，母女俩还是受不了这64平米堆得随时都会掉出物件的小房间。房间太小床是儿童床，一夜基本睡不着，小西在阳台沙发上看外婆的旧物。墙面都是粉刷成粉红色的，像那种影楼的场景。

这样梧桐树边的老房子改成酒吧的多，很多酒吧传出老上海风情的音乐。“忽然一阵无情棒，打的鸳鸯各一方”这个是《四季歌》吧，舅公家墙上有一大片旧明星的影视照片，每一个都有美的特色，不同于后来全一个模具打造出的明星脸。

第一封信，1936年太外婆因娶外室回娘家，带走私房三十根金条和上海房契，由大女儿代笔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绝夫书。离家出走还约了一大群上海商人的太太搞了告别茶会，这封信就是其他人劝太外婆忍一忍就会好起来。

第二封信，日军轰炸上海，全家躲在地下室里半月之久，刘老太爷当年写的遗书“刘家只生英魂不育汉奸”各种被岁月模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刘家人对日本人入侵的抵抗跃然纸上，还有就是安排家里每月买粮食送给码头仓库的工人。

小西觉得刘老爷不是那种拿着大烟枪敲下人脑袋的剥削资本家。

第三封信，爵英和篁英的信件，1936年篁英写的含含糊糊，她让母亲和妹妹人给她汇款2000大洋，并嘱咐她记好账。信写着劳工会活动经费紧张，要筹款，款项要记录清晰，所得费用都要交给童先生和太太。

第四封信，小西看不懂，这还W给爵英的回信，“我的安危我自己晓得。这么多人都牺牲得，我又怕甚？百战终消亡国耻，孤魂远隔望乡台。河山几度风吹绿，犹有英雄骨未埋？可惜的我的体力不顶强，不能在黄浦江作战，否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说这些话，不必使闲人知道，你也不必向人说！不幸生在残破山河的屈辱时代，自己又无力打破，始终受环境的支配，以至今日我也无怨。令姐已经接触到王公，不久抵沪着手筹备新物资仓库，你和舅父舅母且妥善收好玉章，待令姐返沪启动。”

信的内容很平常大概是1941年的，小西渐渐模糊了视线和思路。不知道多久，恍惚中外婆走过来，看着照片年少的自己，她替小西拿走散落的信纸。“孩子，都已过去。我见到了姐姐和姐夫，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们驾驶自己的船，在波光粼粼的海上看海豚追逐”梦中仿佛小西看见他们一群人穿的华丽，笑脸迎面的邀请小西参会舞会，就在没有损毁的华丽的上海老宅里，楼梯上还站着西装男，眼里都是英姿勃发的光芒，是的，他应该就是大家嘴里家族最优秀的汪季康舅公，躲在他身后举杯喝红酒的就是少女爵英和S头浑身贵族气的篁英姨婆。小西刚刚走上台阶，就北追逐嬉闹的几个小男孩拦住了。钢琴边上一个很几个军装男走上去邀请篁英跳舞，小西看的出汪家舅公眼神里的满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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