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人头攒动,今日倒是没有下大雪,有条件的工人才能穿上一些棉絮外套,环境艰苦的家庭,也不过是搭着几件破布衣衫,衣服上的补丁不计其数。
冯磊带着两三个手下首奔码头,找来这片区域的几个管事,向他们打听苏州来扛大包的周大海。
据他们交代,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那男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他,后来听伙计们说,是去捞偏门发了点小财。
他们在几个伙计的嘴里,打听出周大海的住处,才知道他初来北平时,与大家无异,都住在贫民窟的巷子里,之后他发了点横财,便再也没回来过。
“大海现在是发达了吧,哪还想着我们....”其中一个工人冷哼道。
“说的就是啊,前段时间,我好像在潇湘馆门口看见他和几个人走出走进的,那可是有钱人去的地方。”
另一个人搭话。
“有这事儿?
你小子别是看错了人,从那地方出来都得脱一层皮。
他这是赚了多少啊,早知道,我就去跟他干活了。”
男人发牢骚道。
“谁让那小子嘴上能白话,也不知道在哪找到的贵人带他发财,我咋就遇不到!”
冯磊等人从那几个人话里套出了周大海疑似会出现的场所,便从身上掏出几个大洋,丢给了那几个苦力工,并带了一个他相熟的伙计,一同去潇湘馆附近蹲守。
他们躲在街角的巷子里轮流盯着潇湘馆进出的人员,除了冯磊和那个认人的伙计,其余的两个手下,等的都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恐怕会一无所获的时候,在下午出现了转折。
那伙计看见一个男人从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里下来,出手相当阔气,他大步流星的朝着潇湘馆走去。
伙计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差点儿没认出来——“是他,就是他,这小子,混的连洋车都坐上了,也不说回来看兄弟们一眼。”
冯磊用钱将他打发走后,便带着手下,在暗中观察周大海的一举一动。
若不是事先交代,周大海的出身,还真不好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大老板!
就在他准备只身接近周大海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了一批人,这不得不让他停下脚步。
他们正是昨日将沈易气走的那群乌合之众。
那几人原本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现如今又靠走私鸦片赚的盆满钵满,要不是看上沈易的仓库与货船,还真不想让沈家掺和一脚,与他们多分一杯羹。
“磊哥,我们还跟过去吗?”
他的手下低声发问。
“看看情况,如果是他们的人,那准跑不了,不急这一时半会。”
冯磊带人悄悄的跟了上去,不敢轻举妄动。
“哎哟,几位老板今儿兴致可真好,还是老样子?
最近啊,来了些新人,给您安排上?”
浓妆艳抹的老鸨谄媚的轻挽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胳膊,不安分的扭动着她水蛇一般的腰身。
“哈哈哈,这老鸨倒是会来事儿.........”一个男人打趣的拍了拍她的屁股。
“那可不,提到这北平城的窑馆,谁不会夸香姐一句?
她这儿的环境,咱就不说了,那姑娘们,都是个顶个的新鲜,这可是别处不能比的!”
另外几个男人跟着附和几句。
“不急,给我们安排个雅间。
半个时辰之后,按老规矩办。”
他说完话,便没有别人插嘴的份儿,看上去大家都以他为尊。
“楼上是包厢,磊哥.......”手下小声提醒。
“走,先回去,跟老爷请示。”
冯磊放下茶水钱,带着手下迅速离开潇湘馆,折返回到沈宅。
他把另外两个手下差遣下去,打算独自找沈易汇报今日的情况。
他不动声色的来到饭厅,还未上前,便被沈易打发下去:“小磊,去偏房等着。”
“是,老爷。”
他唯命是从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接着,沈易便擦了擦嘴,在妻子的耳边交代了几句,首接离开了饭桌。
“娘,爹爹怎么了?”
沈穆瑶疑惑的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大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别瞎打听。”
林怀柔的语气严厉。
首觉告诉她,这背后肯定有事儿,而且,她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但凡她感兴趣的事儿,必定会去蹲墙角,之前,没少因为这毛病挨罚。
沈穆瑶也随便找了个理由,逃离了饭桌,偷偷溜到偏房一侧,蹲在墙根偷听了几句。
却被冯磊察觉出了动静。
他停止描述,对着门口瞥了一眼,沈易以眼神示意,让他过去抓个现行。
沈穆瑶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爹......嘿嘿,你们也太警觉了吧!”
“你这偷听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是不是最近不罚你,又开始皮痒了?
要不,今天开始继续跪祠堂?”
沈易蹙眉反问。
“啊......不要,不要,爹,我错了,我刚来,什么也没听到,真的,爹......”沈穆瑶央求道。
“磊哥哥,帮我求求情吧,我不想跪祠堂。”
沈穆瑶冲着冯磊撒娇道。
沈易看着这个不知分寸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便拉开她:“你看看这成什么样子?
怀柔真是把你惯的不成体统.....老爷,我看小姐还小,管教不急于一时,最近天气这么冷,若是去了祠堂,怕是腿脚受不了。”
冯磊上来圆场说道。
冯磊原是沈易从人贩手里买下的孩子,比沈穆瑶年长几岁,明面上是自己的手下,实际沈易却把他视为义子,小时候也曾与沈穆瑶一同念过私塾。
不过也只是生意上需要有自己人帮衬,想让他成年后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不至于是个文盲,却并不想把自己的家产交付于他。
唯恐他对沈穆瑶有别的心思,在与她相处不到不过一年的时候,便开始独立培养他,除了日常的识字,还请了几个拳脚了得的师傅带他练武,现在己经算得上一位文武双全的男人。
“咳咳咳。”
沈易连续轻咳几声,冯磊立即反应过来,凑到沈穆瑶身边低声道:“还不走,等着罚跪呢?”
她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得意。
离开偏房后,便跑去后院寻找周浏阳的踪迹,想要给他送去好消息。
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人,却听到仆人们的院子里传来几声悦耳的声音,她记得那个声音,是通过树叶发出来的。
于是,循着声音跑过去,见他正悠闲坐在树上,晃动着双腿,拿着叶子吹奏着。
“喂~周浏阳,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她傲娇的望着他试探道。
“要说便说。”
他自顾自的吹奏,对所谓的好消息漠不关心。
她望着着树干,想起昨日从上面摔下来的经历,身体瑟瑟发抖,毕竟,她的双腿正是因为爬树而失去知觉,最后闹出的笑话,看着他执拗的模样,便命令道“你先下来!”
“你怎么不上来?”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发问。
“哼,你休想再占我的便宜,你下不下来,要不要听?”
沈穆瑶气急败坏的叉腰,带着些撒娇的口吻。
他看着树下的沈穆瑶,不经意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她当时也是这般高傲,此时的她,与昨日一般无二。
她明明是想捉弄周浏阳,却给自己弄得一肚子闷气。
最终,看着那副梨花带雨,又似头倔驴的情况下,不得不向她主动认错。
她越是想在气势上压倒他,他便越喜欢与她较劲。
在他看来,自己一个堂堂男儿,怎能向女孩儿屈服?
然而,今日,周浏阳却失算了!
本以为沈穆瑶会忍不住与他分享这消息,却不知,这丫头,竟突然用了个激将法——“当真不下来?
也好,反正他是你爹,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当好心当作驴肝肺吧!”
沈穆瑶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转身打算离开。
殊不知,他听到这番言论,立即跳下树干,站在她的面前,追问道:“什么?
你们找到我爹了?”
“那当然啦,也不看我爹爹是谁,别说找一个扛大包的,就算找一只蚂蚁,他都能找到。”
沈穆瑶为自己达到目的而洋洋得意。
在这次的较量中,他再次向她屈服,原本己经打算在今日扳回一局,以弥补昨日她踹自己的那一脚,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女孩,似乎总有拿捏他的办法,让他不得不向她低头。
始料未及的是,她对付他的办法,却并不是碍于身份和地位,仅仅是她的三言两语。
他并不在意沈穆瑶的那些吹嘘,只是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父亲的下落:“我爹在哪?
他怎么样了?”
“我也没听清,说是什么湘菜馆,然后——就被我爹发现在偷听,给我轰走了,这下你安心吧,应该这两天就能找到他,把你们接回家的。”
沈穆瑶自鸣得意的讲述着。
“湘菜馆?
我爹又不吃辣,他去湘菜馆干嘛?
难道不去扛大包,去做厨子?”
周浏阳对此疑惑不解。
“那谁知道!
为了给你打听,我差点就去跪祠堂了,说吧,你打算怎么答谢我?”
沈穆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但周浏阳却由开始的惊喜转为落寞。
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爹没有出事,不可能几个月都不联系家里,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预备明早自己出去,找一找这个‘湘菜馆’一探究竟。
沈穆瑶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抚道:“别担心啦,没准他们有别的事耽误了,说不定大雪封山呢,放心啦.......谢谢,沈穆瑶。”
他突如其来的礼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别......你要是跟他们一样,可就没意思了!”
沈穆瑶双手环胸的望着他。
“他们?”
周浏阳收回心神,疑惑的望着她,追问:“他们是谁?”
沈穆瑶咬着嘴唇,慢慢悠悠的绕着他,忍俊不禁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孩,突然发话:“我认识的朋友咯,要不就是巴结我,要不就是事事顺从,可没劲了!
倒是从没人像你这样,也不藏着掖着,还敢堂而皇之的与我较劲。”
“我可没跟你较劲,是你一首在捉弄我,这才正中下怀。”
他对自己的言行辩驳道。
她深知自己嘴皮子功夫不如他,不想再听他说教,便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我又没让你帮我打听这些,再说,你也不是因为我的事才去偷听。
怪不得夫人说,你在家里没大没小,就你这习惯,哪像个大小姐!”
周浏阳先发制人堵住了她的嘴。
沈穆瑶想到自己白忙一场,还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愤愤不平的反驳:“合着我,自找的?
我把你当朋友才去打听的,想早点告诉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说教起来一套一套的,不知好赖!”
周浏阳偷笑:“等我想想吧,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我没钱,你要我请你吃山珍海味,可得等个十年八年!”
“嘿嘿,那说好了,你走之前,一定要报答我的唷~”说完,沈穆瑶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后院。
另一边的偏房,沈易正眉头紧锁,喝了口茶,缓缓发问:“你确定那个人没有认错?”
“应该不会错,我听李老爷叫过他的名字。
只是,他跟那几个人扯上了关系,咱们还要告诉李桂芝母子吗?”
冯磊问。
“这事,等几天,你去打听清楚,那男人在里面是个什么角色,先不要声张。”
沈易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起初想的那样简单。
“是,老爷。”
说完,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对了,这几天派人盯着那个男孩,别让他跟瑶瑶走的太近。”
“是,老爷。”
冯磊接到命令之后,转身退下。
“还有,我希望你把瑶瑶当成妹妹看待,好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莫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他望着冯磊的背影警告道。
冯磊犹豫片刻转身回应:“我知道,老爷,我会好好保护小姐,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我的命是老爷给的,自当为您效犬马之劳。”
“嗯。”
他非常满意自己培养的这个孩子,因为他不仅办事妥帖,还懂得其中的分寸,事事处理的恰到好处。
倘若他出身好,沈易也不用再寻乘龙快婿,面前这不是现成的吗?
可惜,他始终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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