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方蓝天

夜晚繁星满天，月亮没有来，天空依旧灿如白昼。

这是故乡的天空，这是童年的夜晚。

土院里，矮墙头，低矮窄小的木寨门，父亲在上面绑了好多木条和木棍，堵住了大大小小的破洞，防止别人家的鸡鸭羊跑来抢东西，也防止我家的羊跑出去。

父亲在门口放一张小床，看护着家里的两只羊，晚上，我和妹妹一边乘凉，一边听父亲讲故事。

有时在放学的路上或是田园地头，捡到一个又首又结实的木棍舍不得烧火，就惊喜的交给父亲：这根绑在门上一定结实。

父亲每次接过木棍，也是又惊又喜的存放起来。

多年以后，己拼不出小木门最初的模样。

富丽堂皇的大铁门，高高的红砖围墙，哪里还有旧时的念想。

曾经几度想逃离的童年小巷，如今回忆都成了奢望。

七岁那年，老师亲自上门叫每个孩子上学。

于是一群孩子，一路上欢呼雀跃，边走边玩，去上学。

学校是村上的奶奶庙，学校后边是一个很大的坑，墙外和大坑之间有一口方井。

孩子们路过，有的绕道儿走，有的出于好奇，总要去看一看那口老井，有的还去蹦一蹦。

有一次，我们在胡同里玩，小光说：可别蹦井了，俺娘说井里有长虫（蛇）。

——哪有，俺娘就没说过。

我反驳。

谁知这些话被曾祖父听到了。

晚上吃饭，曾祖父问我：您几个谁会蹦井？

——我们都会蹦。

我话一出口，大人都惊呆了。

曾祖父说：庙后边那口井，没用了，应该盖上。

赶明我去学校看看，给老师反映反映，小孩都不懂事，太吓人了。

第二天曾祖父来到学校，说明了来意。

校长向曾祖父鞠躬：谢谢您老了，是我们疏忽了，考虑不周。

第二天去学校，看见井口被一块大方石盖的严严实实。

接着雨季来了，天天下大雨。

我们放学都是一身泥，一身水的。

母亲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坑边滑。

——为什么要走坑边，绕远点啊！

母亲说。

——都从坑边过，近。

我说。

父亲说：陈大坑可深。

去年夏天刘街淹死过一个小孩。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我年龄太小过两年再上。

就这样，上学的事就此搁置。

可对于井的好奇并没有终止，大人在田里劳动，我和伙伴儿在地头薅草。

地头儿也有一口方井，是用来浇地的。

大人在那头干活儿，我们在这头趴在井边向里看，扔砖头。

扑通扑通，叫一声答一声，想看看井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青蛙王子。

越是没看见，越是不甘心。

晚饭时姐姐说白天渴了，去井里打水，看见一条长蛇咬断了绳子，水桶掉到井里了。

这种蛇看见小孩儿就会爬上来，把小孩儿拉下去。

井里还有个水鬼专吃孩子，我半信半疑，对井的兴趣失去了大半。

小时候，一到冬天羊没有草吃，我们就去地里刨毛根。

毛根像芦苇，乡在土下，白色一节一节的，像头绳那样粗细，嚼起来甜甜的。

我们都是一边刨一边嚼。

有一天刨累了，在地头玩，不小心滑下了大沟，沟又宽又深，里面杂草丛生，我在深沟挣扎，嗓子喊哑了也没有爬上来。

伙伴们伸下一根木棍把我拉上来，己变成土人，全身奇痒难忍，仔细一看，衣服上扎满了苍耳，（我们叫苍子）。

回到家换下衣服，身上过敏一般的起满了红点。

母亲把苍耳一一捏下来，再把衣服洗好。

后来，一想到如刺猬一般的苍耳刺就全身痛痒。

母亲当时用手足足捏下来一捧苍耳，念叨着：掉这么深的沟，没吓坏就要感谢神了。

话说停学两年后，我又重返校园。

还是那座奶奶庙。

还是那条曲折百转且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

有小树林，坑边，土墙头边。

上学路上，有时遇见干柴棒拾了划一个大圈圈起来，等放学了抱回家，就可以烧火做饭了。

哪怕放上几天，只要有圈圈着，一定没人拾走。

那时候虽然穷，人却很守信用。

记得有一天，放学路上莫名的起了帮派，前街和我们后街的孩子开战了。

树枝木棍，砖头石子土坷垃，扔的一片狼藉。

这样的阵势不知持续了几天，大概是双方都累了还是怕老师知道，究竟什么原因，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竟然停战了，继而握手言和。

绕道走了一周多，又回到熟悉的小路。

没想到我前几天圈着的那些柴，还在那里等着我。

我抱着干柴，军军拾到一只麻雀，当时己入冬，单薄的衣服被风吹透，有点冷，军军望着我的柴又看看她手里的麻雀，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摸了摸口袋。

眼睛一亮，有火柴，对着我的耳朵嘀咕道：烤麻雀吃咋样，随便烤烤火，同行的伙伴也举手赞同，他们见我犹豫，以为我不舍得手里的柴：没事，明天我们再帮你拾。

说着我们正好走到二奶奶家的厨房墙角处，有人提议：这里没风暖和，大家一哄而上，来到墙角处，三下五除二划燃了火柴，小小的麻雀在慢慢燃烧的火焰上显得那么耀眼，麻雀慢慢变大，成了一只大鸟而后又变成一个香饽饽。

孩子们己口咽欲滴，柴禾少了拾来再添上。

火焰越来越大，大家谁还记得最初的愿望，麻雀的事早己抛到九霄。

身上也不冷了，加柴加柴，大家叫着。

风来助威了，火苗爬上二奶奶家的茅草厨房顶，孩子们吓呆了，莫不是麻雀发威复仇了，我默想着似乎看见麻雀站在房顶咆哮，眼里喷着怒火，孩子们一哄而散。

我和军军跑到胡同口处的一个大洋灰管子里藏起来，只听外面人们閙哄哄的叫着：失火了，失火了。

脚步声，泼水声，混成一片。

我俩蜷缩在小小的空间，心脏快出来了，大气不敢出。

不是怕挨打，更多的是愧疚，给父母闯下这么大的祸。

二奶奶家的厨房也废了。

火扑灭了，我们从冰冷的管子里出来，向二奶奶承认错误：二奶奶，我们只想烤麻雀吃，没要点你家的厨房。

那天大人们都没有责怪我们。

第二天一早上学路过二奶奶的家门口，厨房顶化成黑乎乎的灰烬，手腕粗的木棍小梁团烧断了，厨房是完了。

中午放学回家，胡同里的劳力都来帮忙了，粗细不一的木棍，堆在门口，谁家拿来了高粱秆盖房顶，那边西五个壮劳力正在用麦秸和泥准备泥房顶。

在这个穷苦的年代，最富有的就是乡亲们的真诚，那种无私的倾囊相助，那种无言的温暖真能陪伴你一生。

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二奶奶家门口，厨房顶被泥的光滑平整，炊烟袅袅升起，在老胡同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后来，每次回到老胡同，都给二奶奶和胡同里的老人，带上几盒点心，喝她们一碗香喷喷的粥，那是乡亲故土特有的温热。

每个人的一生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内心深处都有一本别人无法读懂的珍藏。

有父母在的地方，永远有人为你收拾残局，永远都是天堂。

曾经以为童年是一场兵荒马乱，原来每次想起都为它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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