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槛花

往日里，无比热闹的码头集市，此刻却鸦雀无声格外安静。

等了半晌，卫湛没有感觉到尖刀刺入胸口的疼痛，茫然无措地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通体绿莹莹，如春日里山涧溪流般澄澈的长枪横在眼底，一道中年的身影挡在身前。

那中年做武人打扮，英眉燕髭，博带宽袍下罩着一身束袖劲装，除了手上擎着的那柄莹绿长枪，背上还负着一个玉白色圆环宽刃。

此时那人正迎着午间的日头，卫湛看不清真容，略约只感到他身形无比伟岸，动止之间清和儒雅。

原来，卫湛即将被尖刀即将刺入胸口的千钧一霎之际，被那路过的中年，遽然挺身而出抽枪挑飞尖刀，复又挡在卫湛身前，将枪尖抵在马渔头的喉咙上。

中年面色不愉的朝马渔头道：“街头拳脚争斗，何必取人性命，这位渔头无乃太过了些。”

“况且，这位渔头所施功法，实是激发血脉于一时，借用生机于一气，若滥行使用不及时收功，轻则气血翻涌丧失理智，重则会有性命之虞。”

而那马渔头此时落败，惊恐的望了眼抵在自己咽喉处的枪尖，倒退两步，死灰也似的颓然摔坐在臭鱼烂虾间，筋肌塌软形销骨立般的怔怔失神，对中年人的话也不再应声，远不似刚才那副强横疯狂的模样。

中年将卫湛扶起，替他擦去嘴角血渍，复将卫湛的双臂握在手里咔嚓一用力，只听痛嘶一声，卫湛双臂己然被接好。

午时，芦花镇码头的二层酒楼上。

此时卫湛双臂己能正常使用，只是举抬之际，略有酸胀。

怀抱着赢回的受伤白鹤，卫湛与那儒雅中年相对而坐，桌上摆着西五碟精致的鱼肉菜蔬，以及两坛筛酒。

卫湛先是向店小二讨了些清水，喂过受伤白鹤后便将白鹤放在桌角地上，复又起身替中年斟了满满的一杯酒，旋即回到桌旁端起自己的酒杯，诺捏半晌，忝颜道：“今日多谢恩公相助，若非您施以援手，此刻我怕己是刀下亡魂了。

小弟卫湛，乃是本地乡民，不知恩公尊姓，以期他日报答。”

那儒雅中年端起桌上的酒杯，启唇淡淡的抿上一小口，便即将酒杯放下，答道：“在下白玉蟾，卫湛老弟也不用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只是路过贵方顺手之宜罢了。”

说完，那名叫白玉蟾的中年人复又拈杯小抿一口淡酒，盯着卫湛数刻道：“况且，我初来贵宝地，卫老弟又熟悉此间风物，或有卫老弟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也不一定。”

卫湛听完，便眼放精光，道：“不知白大哥来芦花镇有什么事情，若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但凭吩咐。”

白玉蟾微微一笑，只拿起双箸，夹起桌上的一盘藕尖，慢声细语缓缓道：“见卫老弟点这几道菜十分熟稔，我是异乡羁客，不识风物，不妨介绍一二。”

闻言，卫湛霎时便来了兴致：“听白大哥口音，想必是北方大梁国人，说到这吃的，嘿嘿，小弟我也算是半个行家，我们唐国虽然偏居居东南，但好在山川环绕、水系交汇，物产更是丰富，普通三牲五菜不论，就拿白大哥眼前这盘新韭藕尖来说……”卫湛话尚未说完，便自行举箸夹起一截藕尖送到嘴里，边吃边接着说道：“这新韭藕尖，乃是今年新出的头茬韭菜，以及取自咱芦花河湾处未出泥的嫩藕尖所炒成，只需略一焯水，再经猛火烹炒三两下即可，都是顶尖的春日滋味，端的爽脆滑口、两相清嫩。”

似乎在品尝其中滋味，卫湛嚼起藕尖，细细咂摸半晌。

“再说这道清蒸鲥鱼……”说着，卫湛一口咽下藕尖，又起身拿筷子夹了块鲥鱼肚上嫩肉，放在白玉蟾的碗碟里，道：“这鲥鱼更是难得，乃是阳春三月顺着长江洄游产籽的二年鱼。

这二年鱼是首次从咸海中洄游淡水，品质最嫩，筋道最足。

三月又正是从海水洄游长江产籽的时节，话说，这鱼在沿江洄游的初几日肉质酸柴，到了上游产籽后又肉质软腻，偏偏在洄游到我们芦花镇这段水域时，鲥鱼尚未进食亦未产籽，肉质紧嫩弹牙，最是宜人可口，这些都是我唐国特产时令，还请白大哥好好品尝一二。”

白玉蟾须颔轻点，夹了一口鲥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闭眼舒额似是在享受其中滋味。

片刻之后，白玉蟾放下筷子，淡淡的自语道：“想如今，五国间纷争动荡，烽烟迭起，北方妖族更是年年犯境，征伐不休，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草断粮罄，更有甚者鬻儿卖女，吃树皮咽白土，匪盗盈野，饿殍填壑，如唐国能保这一方国境安宁，食有鱼寝有床，确实是功德无量。”

白玉蟾这番喃喃自语，虽然卫湛插不上嘴，但却叫生在唐国的卫湛听了，平白生出几分自豪感来。

意识到卫湛还在身旁，白玉蟾收了收纷乱的思绪，蹙了下眉头朝卫湛道：“我见白老弟生的一副好身板，又值壮年，为何不投身伍行，保家卫国建功疆场，亦或是拜入仙门，追寻大道以期造化，为何与人争执于这街头巷角，徒费大好年华。”

“不瞒白大哥，我早有此打算。”

不等白玉蟾话说完，卫湛就着急接口，“我们当地有仙门伏云山，那里的仙人可厉害还了，据说能斩妖伏魔，翱翔天地，可惜我年岁己过，不能拜入其门下成为仙徒。”

“当然，偶尔我也会突发妄想，沿长江南下唐都，投身行伍，要做我朝杨云朔那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抵御梁国来犯的贼寇。”

一说到这，卫湛意识到眼前的白玉蟾就是来自梁国，正是刚才自己嘴里所说的犯边贼寇，顿时感觉略微尴尬，不免收了些得意轻浮之色。

偷偷觑见白玉蟾一副风轻云淡模样，卫湛舒了口气，佯装干咳几声，接着又道：“可惜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顾，又有油坊需要经营，一时实难脱身。”

这时，匍卧在桌角的白鹤抬起头“咯咯”的呜鸣两声，又渐渐垂下。

卫湛苦笑一声，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抚了抚白鹤的羽毛，一边又似安慰自己似的接着说道：“好在这几年我唐国边境较为安宁，白日课农读书，夜间炼油食箸，倒也随性自在，我等小民生计无过于此。”

白玉蟾点头称是，旋即瞥了一眼正被卫湛抚摸的白鹤道：“这白鹤倒也长的神异，适才它的断翅己叫我接好，只是受伤严重需要静养，短时间尚不能飞行觅食，我这有粒丹药，可和水喂给它服下，不出旬日便可全愈。”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紫褐色的丹药递给卫湛。

卫湛大喜，连连称谢，接过丹药，忙和水将丹丸喂白鹤服下。

正在卫湛忙活之时，白玉蟾将拿在手中的酒杯转了转，抚了抚颔下燕髭短须，依旧淡淡的口气道：“卫老弟熟悉本土人情风物，便是介绍这几个时令菜色都能信手拈来，当真教白某刮目相看。”

接着又道：“不知这芦花镇新近可曾有些诡怪奇谈稀罕新闻么，不妨也说来听听。”

听闻此话，卫湛心底打了个哈哈，暗暗思忖：“看白大哥这装扮也是英武非凡，不是武者就是仙门，怎么也跟邻家婆子一般好听些八卦。”

而说到奇闻诡事，这芦花镇向来安宁，无有大事，但凡点滴新闻，好似那风儿长腿一般，从李家婆子到王家婶子的嘴里，未隔夜便能户户皆知。

仔细想来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两件新奇怪事儿，不过毕竟故事不甚光彩，但考虑白玉蟾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特地开了尊口，卫湛忙不迭的回道：“若说怪事，除了些张家姑娘偷汉子，刘家花狗拿耗子这等琐屑小事外，还真有那么两件……哦？”

闻言，白玉蟾“咂”的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瞬间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卫湛坐正身子轻咳两下，压低声音道：“要说的这第一桩，却是个罔顾天理人伦难说出口的丢人脏事儿。”

小说《四槛花》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