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晏城东郊,黑森林旁的三叉路口。
这地儿邪性,平日里没人敢来。今天例外,年轻的气盛,都离开村寨看热闹来了,村子空了,老人妇孺只好也跟着来。
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围观者越聚越多。
眼前是一起交通事故的现场:一辆轿车与一辆越野车相撞,轿车被别到三岔路往左的小叶湖边上,车头埋在水里,车屁股翘在湖边的石坎上。越野车停在三岔路的路丫子上,车窗扭曲变形,玻璃碴子碎了一地。车上的一男一女被安全气囊包裹着,仿佛两个饺子,只露出两张脸,但已被玻璃碴子射成麻子。
“听说死人了。”一个中年人到得早,理所当然该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他并不吝啬,很愿意和大家分享自己知道的一切。
他比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到得早,本该知道更多,却仍只是一个“听说者”。众围观者不满意,扔给他一个白眼。中年人红着脸争辩,“不好凑近去看嘛,怕破坏现场。”
人群里传来一声瓮笑:“胆子小就是胆子小,偏偏要找借口。”
说话的是燕子窝的李长民。李长民小时候是个兔唇,长到十五岁做了手术,嘴唇修补好,瓮声瓮气的口音却没变,让人听着膈应。
“越野车上是一男一女两个都死了,轿车司机却不知去向。”晏郊派出所的民警张晓桄向所长汇报时声音不大,却仍然足够满足围观者们的好奇心。
“肇事逃逸?”所长李松松攥紧拳头,暗忖 ,但愿只是一次普通的交通事故,不然就麻烦了。他不怕肇事者逃逸,这几年晏城东郊增加了很多摄像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愁抓不回来。但是,晏郊派出所已连续三年保持刑事案件零发生的记录,在自己即将调任分局副局长的当口才来那么一下,显得不合时宜。
张晓桄没有顺着领导心思说话,他摸了摸后脑勺:“不像肇事逃逸,倒像根本没有人开这辆轿车。”
张晓桄这么判断是有道理的。那辆轿车车门锁死,悬在湖边,一晃一晃的。如果车里有人,想要打开车门出来,再锁上车逃离现场,那这辆车要么一头钻到湖里,要么一屁股坐回岸边。不可能靠车地盘与湖岸边一块大青石接触的支点,维持这种悬吊吊的状态。
这是很厉害的平衡术。张晓桄曾在短视频网站上看过一个网红的平衡术直播,能将木条、酒瓶、羊角锤、椅子等各种实物搭建形状奇特匪夷所思的平衡造型。他曾经在直播间里询问平衡术的诀窍。那网红很快恢复他,完成平衡术的关键是要专注有耐心,要找到每个物体独一无二的“平衡点”。
很显然,那辆轿车的“平衡点”就在地盘与湖岸那块大青石接触的那个点上。这辆轿车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平衡树造型。
张晓桄深知,平衡术不能一蹴而就,讲究的是手稳心稳,需要循序渐进地蓄势。
就现场勘察的车辙情况来看,这辆轿车从黑森林以东莫家寨方向开来,与越野车相撞后失控,才转向小叶湖。整个过程速度很快,由动到静,几乎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儿人为的空间,更没有人能做到完成高难度的平衡术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车里逃生。
那么,轿车司机去了哪儿?
“瞎扯淡,没有人开,难不成还能是鬼开的啊。”李松松不愿意多想,更不知道此刻张晓桄的脑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团乱麻,只没好气地看了他 一眼,然后向那辆悬在湖岸边的轿车走去。
仿佛为了配合那辆轿车,此刻的小叶湖很安静,没有哪怕一丝涟漪。
很快,负责走访调查的警察回到李松松身边:“报告李所,没有找到目击者。”
李松松在晏郊派出所当了五年太平所长,连最普通的盗窃案都没有处理过一件,面对这起两死一逃逸的交通事故,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入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尹队,你们什么时候到?”
电话里的人似乎知道李松松的为难之处:“老李,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现场。”
“收到。”李松松刚要挂断电话,里面又传来一声:“现场围观的人多吗?”
“很多。”这些围观者仿佛为了赶来看他李松松的笑话,里三层外三层的,李松松抬头看了一眼,很无奈地对着手机说。
手机里的人把声音压低:“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尽量把人给都留住。再找个机灵点的好好盯着这些人的反应,把那些行为举止异常的。重点观察看起来特别紧张或特别放松的,有想要凑上前打听或想提前离开的都想办法控制起来。 ”
李松松瞬间头大了。
整个派出所,加上他自己也只有十几个,可现场有上百人,如果全部一哄而散,让他怎么控制?刑警队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佬们平时爱搭不理,到了关键时刻却这么瞧得起他的晏郊派出所。
“你大爷的!”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然后对着手机说:“控制不住怎么办?”
“那就悄悄就把提前离开的记下来。”
李松松朝张晓桄招手,等他到了跟前,咬了一会儿耳朵,就有了主意。
张晓桄拿了一个高音喇叭,走到警戒线外:“这里面有没有村支书或者村主任,上前说话。”
一阵骚动后,有几个中年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
“你们安排把本村人组织一下,别往前凑。但也别走,一会儿可能需要大家帮忙抬车。”张晓桄边说边指了指小叶湖边的那辆轿车。几个中年人点头,表示了解。
“不让大家白帮忙,李所已经叫了盒饭。”张晓桄顿了一顿,继续说:“等会儿盒饭送到,大家吃完,我们也差不多勘察完了,就可以抬车了。”
人群里有人出声,还是那个瓮声瓮气的李长民:“能帮警察同志干活多光荣,哪里需要订什么盒饭,这不是存心打我们的脸吗。”
几个站出来的中年人齐齐点头,都觉得李长民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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