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下陷：我来与AI斗智斗勇

芦苇荡的人都知道，老卓家多了个野孩子。

没人知道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她是突然出现在芦苇荡的，大家都说是老卓的私生女，可是只有老卓说：“怎么是私生女呢？是亲生女！我亲手养大的好闺女！”

老卓在医院冰冷的太平间前捡起奄奄一息的孩子，用尽一生医术、掏出半生积蓄在医院里把她养大。

没有睁过眼的孩子第一次爆发出哭声已经是两岁。他从保温箱中抱起她，孩子柔软的手隔着胶质手套攥住他的手指，终于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

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还盈着泪水，左眼眼尾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老卓在那一刻就认定她了，不，是他被孩子选择了。

他们劝他说，老卓，新时代来了，有基因缺陷的孩子注定被淘汰，我们会是落后者。

乐呵呵地准备给孩子取名的老卓当他们在放屁：“呸呸呸，她是世界上最厉害最健康的孩子！”

他单名一个凡字，平凡的凡。他想给孩子取个好名字，一个取名困难户为了找到一个好名字把字典都翻烂了。

老卓的孩子名字叫千昭。

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字送给自己的女儿。

孩子身体不好，没关系，他会努力做个最好的医生；孩子没有身份，没关系，他会做孩子的父亲；孩子不被允许上学，没关系，他就是最好的老师……

他可以在孩子成长的路上扮演任何身份，无论好坏。

昭昭还小的时候想要玩具，羡慕其他孩子的变形机甲车，老卓手工做了一个弹弓送给她。

很老派的“Y”型的弹弓体，老卓给它配上了弹性最好的皮筋，想要拉开皮筋就要用力，用力过度就会手抖。

老卓蹲下身，对着卓千昭说：“昭昭，医生想要拿起手术刀，就要有一双灵巧稳定的手。”

他左手握着弹弓，另一只手捡起一个小石子，摁着把皮筋拉开，而弹弓一丝抖动都没有，他保持着手势示意孩子看，然后瞄准一株芦苇松开力道。

咻——

……

那个中年男人发出的子弹，在卓千昭蹲下的一瞬间擦过头顶的空气，射进男人的心脏。

“噗呲！”

子弹没入血肉，温热的血液迸溅在她头上、脸上，卓千昭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他的心脏，对着眼神惊讶的他抹掉了脸上血迹：“会锁定心脏的子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说得对，我是落后者。”

“你……你不是不想活吗？这个地方只能有一……一个幸存者，我只是想……活下来……谁先死……都一样……”

“我突然想活了。”卓千昭轻飘飘地回答，向他鞠了一躬，“谢谢你撞开了玻璃门，让我有活下去的机会，让我这个落后者见见世面。”

卓千昭太知道怎么用简单的言语动作呛死一个人了。

男人喘息着倒下，尖叫声响起，卓千昭跟没事人一样擦拭着血迹走到双胞胎身边，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周念：“好消息！”

“好消息，我拿到了好几天营养补充剂，我们不会饿死。”卓千昭从帆布包里各拿出一个小瓶递给双胞胎，却被摆手拒绝。

“我们吃的营养剂都是可以维持一年的。”

好好好，就她一个还是要吃饭的。

卓千昭吃瘪，拧开小瓶取出一颗丢进嘴里。像糖丸的一样的营养剂迅速融化在嘴里，胃部的饥饿感瞬间消失，感觉精神也好了几分。

缺点是没有什么味道，卓千昭还是喜欢吃垃圾食品。

“坏消息，”卓千昭双手拿起口袋里的两把枪递给她们，“很老式的枪，除了会出子弹没有其他高科技功能，子弹16发，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会难过。”

双胞胎摆手拒绝：“你拿着吧。”

她现在是雇佣兵，自然应该做拿枪上前线的那方。

卓千昭很无语地把枪塞回兜里。

“滴”一声，全部灯光熄灭，站台的地面化作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流动放大的液晶数据模块在众人脚下颤动。

低头看去，能看见巨大的钟表显现在位于站台中央，钟声“嗒、嗒、嗒”响起。

他们站在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

显示屏黑底红字，反射的红色映在黑暗之中的众人脸上，显得万分诡异。

卓千昭和双胞胎所站的位置显示着数字“3”，然后“3”在眼皮底下跳动成了“2”。

【A等级现有人数2人，现有生存人数22人，清理者奈芙蒂斯已入场。】

“清理者是什么？”有人惊恐地问道。

又有人绝望地回答：“来收尸的？”

看来卓千昭不是A级，那她会是什么等级呢？难道一定要不断减员或者等待格式化，她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等级？

“就剩你们了，”卓千昭压低声音对双胞胎说，“不要暴露自己。”

“看，奈芙蒂斯……”周念指着迅速驶来的班列。

向上一辆物资班车一样，载着“奈芙蒂斯”的班列飞速驶来，众人屏气看着站门打开——

借着站台微弱的光，卓千昭看见一个样貌奇特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头上顶着一座金色的小房子模型，房子正中镶着线条太阳标识，她的头发粗长，黏黏腻腻地成了条状，她有一双巨大的机械翅膀高耸在背上。

这是一个仿女性的机器人，举手投足都完美流畅地还原了真人。如果不是她有金属反光的脸庞，没见过世面的卓千昭真的会把她当成“人”。

奈芙蒂斯跨入站台，用她的眼睛扫描了一遍众人，她的目光有一瞬间在卓千昭身上停留，但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倒地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卓千昭问双胞胎，但她们只是沉默摇头。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抓狂。

倒地的男人在卓千昭离开的时候还在轻轻抽搐，现在已经不再动弹，在黑暗中他的身躯变成了漆黑的一团，与身下的黑色显示屏融为一体。

奈芙蒂斯走到他的身旁，巨大的机械翅膀张开遮盖住她本人的身体和男人的尸体

卓千昭探头探脑地想要找到缺口围观到翅膀内部的情形，可惜她的夜视能力不好，奈芙蒂斯的翅膀像一堵厚墙密不透风，仿佛是为那个男人准备的钢铁棺材。

几乎只是半分钟，翅膀张开，里面的男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奈芙蒂斯纤细的手腕上提了什么东西，然后直直向着卓千昭走来。

这感觉很诡异，卓千昭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跑、没命地跑，可是她却迈不开腿，最后她只是本能地把双胞胎推远了些，手伸进口袋里捏紧了那把枪。

她的手在抖，面对一个机器女人，而那个女人的眼睛已经锁定了她，红色的“眼珠”好像是激光，她不敢直视。

奈芙蒂斯走路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就站在了她身前。

卓千昭迅速掏出那把枪摁下扳机，却发现枪没有上膛，而她已经被机械翅膀包围。

机械翅膀内明亮如昼。

女人将手搭在她右手腕上，机械地摇了摇头。

温度从接触的地方传来，卓千昭看着奈芙蒂斯，居然从她的机械眼睛中看出了一丝温柔。

她在阻止她拿枪，她在抚慰她的紧张。

她好像在说，别怕。

卓千昭差点在这种如水的温柔中放松警惕而沉沦，回过神来，左手给枪上了膛。

奈芙蒂斯放下左手，从自己的“头皮”上摘下了一块布，轻柔地擦拭着卓千昭头脸之间残存的血迹。

卓千昭这才看清她条状的头发，原来那是一条又一条长长白色布条。

这感觉很诡异，一个机械女人用自己的头发在替你擦拭着干涸的血液，你从她的手腕之间感受到了温度、从她冰冷的金属脸上感受到了柔情。

卓千昭放下了手枪。

她看见了奈芙蒂斯手里挎着的东西，那是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球，上面写着：【阮志，42岁，红绿色盲】。

那里包裹着的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清理者奈芙蒂斯将他化作一个小球，放进了手边的篮子里，像是采摘的果子。

几天前，卓千昭在芦苇荡遗体处理中心，就是这样捧着一个小球，上面是她父亲的名字：【卓凡，享年46岁，死于心肌梗死。】

处理者把小球放进陶瓷坛子，生者隔着陶瓷坛子看死者最后一眼，然后封上玻璃柜子，这一方拳头大的地方成了遗体的归宿。

迅速、干净、体面、无污染的遗体处理技术，除了成本高没有任何缺点。

“你是谁？”卓千昭呆愣地问眼前的“机器人”，“为什么我们会被集中在这里？”

奈芙蒂斯轻轻地摇头，向她比了一句手语，卓千昭从小到大接触过不少聋哑人群体，多少能看懂一些。

她说，她叫奈芙蒂斯，是联合局研发的“清理者”机器人，这个型号没有语言系统。

“是联合局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奈芙蒂斯没有再回答，机械翅膀收束，她快速移向列车，列车在她进入的一瞬间就关闭飞速驶离。

卓千昭愣了一会儿，问双胞胎说：“刚刚过了多久？”

“只是一分钟。”周穗示意她看地上的时钟，“D级格式化还有22小时42分钟，在那之后你会失去你的记忆。”

“谢谢提醒。”卓千昭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等级，阮志加上双胞胎已经是三人，她不可能会是A级。

留给她的时间最多只能到B级格式化的时间。

“现在该怎么办？”周穗问。

“逃吧。”卓千昭把枪塞回兜里，环顾了一下四周，阮志的死让大家不再敢轻举妄动，站台内很安静，像巨大的黑色棺材，沉闷无比。

“周念，我来背你。”她背过身去蹲下，“我跑得更快一些。”

把背部留给陌生人是很冒险的举动，你永远不知道身后的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枪、一柄刀还是一捧花。

卓千昭并不信任双胞胎，她们的出现方式很奇怪，她们的目的也无法揣测，但是她依旧选择短暂地和她们成为战友。

她稳稳接住了周念，托住了她无力的双腿。

周念很轻，萎缩的肌肉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重量，她轻飘飘地落在卓千昭背上，用手轻轻环住她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肩里。

“往哪跑？”周穗问。

“列车来的地方一定有出去的通道，它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卓千昭朝着黑洞洞的隧道冲去，补了一句，“我带你们出去，记得给我钱啊，不许耍赖啊！”

周穗：‘你真的很不合时宜。’

卓千昭：“我怎么不合时宜了，我要是没钱，横竖都是死，现在支撑我活着的只有钱了。”

周穗懒得和她斗嘴，跟上卓千昭的步伐冲进隧道。

周念问：“昭昭，我们不管其他人了吗？”

“其他人的性命是另外的价钱，我管不着。”卓千昭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跟在她们后面，“再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明眼人都知道这狗屁达尔文——不，这狗屁计划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

“奈芙蒂斯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卓千昭想到她，心底居然生出奇怪的温柔，“像医院里的护工一样，帮我擦掉了那个人的血迹。”

“奈芙蒂斯是清理者，是联合局专门负责殡葬事业的机器人，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个。”周穗解释说，“我以为她只负责收尸，没想到还帮忙清洁。”

“我觉得像某种临终关怀。”卓千昭说。

在黑暗的隧道中，没有任何照明的工具，人类的视力都不会太好，卓千昭背着周念扶着隧道的墙疾走，周穗紧紧跟在后面，她们的呼吸贴的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各自呼出的热气。

看不见尽头的隧道里，她们成了彼此的依靠。

“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呗。”卓千昭轻松的语气真的容易让人觉得她们并非处于险境，而是某个平常的下午的联谊会闲聊。

“昭昭，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不装一个机械腿啊，以你们的财力应该很容易解决这件事吧！”

“就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上，再多一个机械的东西。”

的确，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能接受自己全身武装成机械。

“这样，”卓千昭沉默了片刻，只能苍白地安慰，“会好起来的。”

“昭昭，那你呢？我也想知道你的故事。”

“我没有什么故事，我的人生很短，只要一句话就能说完。”卓千昭闷闷地回答。

“你的基因缺陷是什么？比我们还严重吗？你是D级的话，一定比我们的缺陷更严重吧！”

见她没有回答，周穗接着姐姐的话说了下去：“我觉得你比我们更应该担心自己。”

阮志是红绿色盲，比起双胞胎的缺陷要轻太多，卓千昭有点不太明白这基因缺陷的评级标准是什么，好像只是随手分配了一个等级，让他们彼此去猜。

就像一个很恶趣味的游戏，很多设置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告诉你要这么做，而人从一出生起，就被告知你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就像现在一样，就算大家并不理解，还是本能地遵循了设定的每一个规则。

可她并不打算参与这个游戏。

卓千昭把周念往上托了托，加快了步伐，回答说：“先出去再说吧。”

她向着黑暗深处望去，仿佛又看见了儿时漫天星空下的芦苇荡，老头在波光粼粼的池塘边钓着鱼，她说：“要是钓不到鱼会怎样呢？”

老头哼着老调，慢悠悠地收起鱼竿，从水中被拉起的鱼尾巴映着月光。

他悠然自得地说：“昭昭，永远不要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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