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药房,少年又返回了“天下客”,并非是为了吃,而是去了酒楼旁的一处小书摊。
偶尔有路过的几个读书人会翻看这书,可看了才知道,明明印着经书的外皮,内里却净是一些前朝后宫秘闻,贵妃艳史之类的不正经内容。然后他们一边心想着有辱斯文,一边面红耳赤地继续翻看,同时还不忘眼观六路,害怕被熟人认出自己看这有辱圣贤的文章。偶有认识的朋友,避不开,只能会心一笑,默契的当做不认识。看个盏茶的功夫,又匆匆忙忙走开,不知去处。心里又暗暗惋惜插图不够多,只能记下这个摊子的位置,下次有需要时再来。
此时,摊主正躺在一处摇椅上边看守着书摊边小憩,脸上还摊开一本不知名的书,身上破破烂烂的青色儒士衫随着风摆动,本应戴在头顶的四方平顶儒士帽早已掉落在地,正欲随风远去。那儒士睡得正香,对正在走远的帽子浑然不知。
名唤嬴竹心的少年上前,将那儒士帽捡起,拍了拍上面的土,放到书摊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压在上面。走到书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恭声道:“师父”。
那中年摊主似被惊醒,垂下的手动了动,又抬起来伸进衣领挠了挠,也没有舍得睁眼。指了指书摊一角:“喏,那些书,我特意托南边的朋友找来的,你郡王府里也没有的。”说着,手又垂了下去。
闻言,嬴竹心走过去,打开起掩饰作用的封面,里面又露出一页封面,上面写着《烈英宗西伐年纪》,烈英宗,前朝“大烈”极出色的一代雄主。讲的是烈英宗向西拓展疆土时结合西部各地域所选用的谋略与战术。虽为当朝禁书,但的确是极好的兵书。
搬个凳子,他靠在身边的枣树上,将书放在腿上,认真品读。
忽地,摊主轻叹一声,拿起盖在脸上的书,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以后不用再来了,我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你的剑术并不弱了,剩下的,你只有自己慢慢雕琢,补全自己的道,将来才有超越我的可能。”
感受到少年疑惑的目光,摊主长叹了一口气,“你母亲给你留下的《罗网九经》你可以尝试去练了,但只能作为自己剑道的参考,尽信书不如无书,刺杀一道不适合你。”
嬴竹心稍稍回神:“我的路还很远,眼下,我连自己的剑侍都胜不了呢。”
摊主哑然失笑:“富儿那丫头天赋的确可怕,心思又纯粹,只把念头都放在习武上。如果是男儿身,只要不夭折,恐怕会是你这辈子在剑魁路上极难逾越的一座大山。”
“再强的剑法,没有经历过大量生死的搏杀都是空中楼阁,她剑法比我强又如何,如果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她的胜算不一定就比我高。”嬴竹心皱了皱眉,言不由衷地辩驳。
“那你舍得同她生死搏斗吗?”摊主哈哈大笑“一个男人扭扭捏捏,和娘儿们一样。”
……
“那些汤药是辅佐你们修炼我《青萍心经》的,现在你们已经小成,以后用不到这些汤药了。”
“那就用完这些,以后都不用了。”
“你刚刚说富儿的话你也应当注意,兵书你是从小看到大的,但还是要上了战场,见过一次次千百人间的厮杀的场景,才敢谈带兵。”
“母亲去世时只准我守孝半年,这已经过去四五个月,等过一段时间吧,我想见识一下您说过的北方的骑兵,也想见识一下东南的艨艟。”
“不论何时都不要忘了富儿丫头,她……”
“师父,您怎么今天会跟我交代那么多?”嬴竹心意识到什么,突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两人沉默,半晌无话。
“你母亲救过我一次,后来她自囚于武威郡王府,求我教你能存活于世的本领。她求我,我便从武林里抽出身来,和你母亲一起教你文韬武略,又给你找到剑侍,让你有资格成为青萍世家的执剑人。现如今能与你二人比肩的小辈当世寥寥无几,你母亲也去世,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嬴竹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继续看书。摊主没出声,翻了个身,似是睡着了。
太阳慢慢升起,转眼已至正午。阳光穿过枣树的枝桠,时有时无地打在少年身上。不时有阵阵微风吹过,微微掀起少年褴褛的衣衫,也掀起摊上一页两页不正经的书籍,再加上一旁酣睡的书生打扮的文士,倒也有些和谐。
旁边“天下客”三楼,两个俏丽的少女正隔着帷幔偷偷打量嬴竹心。
身着玫瑰紫菊纹上裳的少女对着对面鹅黄色月季蝴蝶藕丝裙的少女调笑道:“小姐,都说姑爷肖母,俊俏的很,为人也儒雅温柔,是个良配呢。”
被称为小姐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少年,良久才轻叹一声:“再俊俏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庶出的二少爷。我本以为他在郡王府里虽然势弱,好歹也应有些人脉,可现在看他穿着,唉,还不如莺儿你一个一等的贴身丫鬟呢。”
莺儿劝着自家小姐:“您别这么想啊,郡王长年驻守边关,京中都是郡王妃做主,姑爷当然处境艰难。可现在有了咱们老爷的帮衬,郡王肯定会对姑爷另眼相待。姑爷虽然不是世子,也继承不了爵位,但是您也不用承受夫妻两地分离的苦啊,姑爷能一直陪着您还不好吗。您和姑爷日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恩爱一生,过几年,一双儿女承欢膝下,老了老了,有情人一起白头,多幸福啊。这不比那些守活寡一样的国公夫人侯爷太太强的多吗。”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丫头在胡吣些什么,你说的那么好,嬴二公子怕是入了你的眼了吧。”少女被莺儿说的满面通红。
侧着脸靠在窗边,少女望着正在看书的少年喃喃:“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像你说的那般好呢?小姐既然对昌彦公子念念不忘,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喜欢他世子爷的身份呢?这个身份还不够吗?这世间有多少官宦小姐能寻到如意郎?女子,不过是用来联姻给家族增加筹码与靠山的工具罢了。”
莺儿哑然。
良久,那小姐开口:“天不早了,爹爹快回来了,我们走吧。”
一架马车缓缓驶离。
少年看着书,眼角余光却一直目送马车离开。
小说《万里风云起》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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